馮承鈞先生所譯《帖木兒帝國》一書,1935年3月由商務印書館分上下兩冊出版,收入“萬有文庫”。同年8月,又收入“漢譯世界名著叢書”,合為一冊印行。1999年11月,商務印書館整理出版《西域南海史地考證譯叢》第三卷,收入《帖木兒帝國》全文,除了增加幾處誤植外,內容沒有變化。
或許因為《帖木兒帝國》談的主要是中亞史、伊斯蘭史,涉及中國的地方較少,所以中國學者引用此書的似乎並不多。不過,有些著作(如王治來著《中亞通史》)盡管並未在注釋中明確征引此書,但從一些譯名、個別字句來看,承襲之跡還是明顯的。
關於馮承鈞先生翻譯《帖木兒帝國》所據底本,我未見學者提起過。原著作者布哇(Lucien Bouvat,1872—1942),是法國的東方學家,精研伊斯蘭史,專著、論文、譯作都有不少。但檢其著述目錄,其中並沒有一部叫《帖木兒帝國》的。馮承鈞先生在譯序中談及所譯“布哇之書”為“一九二七年本”,布哇的確在1927年出版了一部大著,題作《蒙古帝國(第二階段)》(L'Empire mongol:2ème phase),以下簡稱《蒙古帝國》),它是作為史學家M. E. Cavaignac主編的《世界史》(Histoire du monde)叢書第八卷由巴黎的Boccard出版社出版的。《世界史》叢書學術水平很高,法國漢學家馬伯樂(M. H. Maspéro)有名的《中國古代史》就是此叢書的第四卷。
布哇的這部《蒙古帝國》法文原著共359頁,而馮譯《帖木兒帝國》隻有195頁。經我核對,馮譯《帖木兒帝國》事實上隻翻譯了《蒙古帝國》第13頁至第201頁的內容,即原著的第一篇、第二篇,第二篇最後原有談“帖木兒係”時期文化狀況的一章略去未譯,而巴布爾(馮譯“八八兒”)之後的第三、四篇內容通通刪略了。節略的方式並非沒有可議之處,比如馮譯《帖木兒帝國》中有“帖木兒時代之知識生活”一章,可到了“帖木兒係”時期,文化狀況如何,就不講了,從結構上看,不很合理。
馮承鈞先生的譯文向稱精審,但究竟怎麼個精審法兒,似無人深論之。我將《蒙古帝國》原著與《帖木兒帝國》中譯本對照閱讀,發現《帖木兒帝國》中因疏忽而造成的誤譯、漏譯偶或有之,也有承原書而來的舛訛,此外刪略之處尤多。下麵選幾個例子,稍加解說。
一、因疏忽致誤
馮譯:“Price撰有一部很好的書目。”(第10頁/第451—452頁,斜杠之前為1935年版頁碼,斜杠之後為1999年版頁碼,下同)
原文:Price,auteur d’une excellente biographie…(第25頁)
按:原文中的biographie為“傳記”之義,馮先生顯然誤看作bibliographie(書目)一詞了。據原著自注,這裏指的著作是David Price所撰Chronological Retrospect,檢該書相關章節,的確是對帖木兒生平的記敘,而非書目。
馮譯:“先是成吉思汗將欽察(Kiptchak)地方,裏海東北的平原,現在西伯利亞(Sibérie)的一部分,裏海的北邊,同窩勒伽(Volga)下流的幾個地方,分給他的長子術赤(Tchoutchi)。”(第20頁/第461頁)
原文:Djenguiz Khan avait donné à son fils a?né,Tchoutchi,de vastes territoires comprenant le Kiptchak,les steppes au nord et à l’est de la mer d’Aral, une partie de la Sibérie actuelle, les contrées au nord de la Caspienne et plusieurs points du cours inférieur du Volga.
按:與“裏海東北的平原”對應的原文是les steppes au nord et à l’est de la mer d’Aral,這個la mer d’Aral卻不是“裏海”,而是鹹海。鹹海是在今哈薩克斯坦與烏茲別克斯坦交界處的一個鹹水湖。而裏海位於亞歐交界處,在鹹海東南方向,但要比鹹海大得多。在原文中,鹹海、裏海之別,相當明顯。中譯文的錯誤究竟是手民誤植還是馮先生筆誤,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