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元邛走得不慢,曇羽子跟得也緊,三人越城而出,默不吱聲趕路,夜色一點點散去,四下裏漸趨荒涼,鳥蟲之聲此起彼伏,露水打濕了草木,亮晶晶反射著晨曦。曇羽子反倒鬆了口氣,建南城是開元宗的地盤,她少了一條胳膊,落在穆元雄手裏生不如死,反不如跟著申元邛,看看他有什麼話說。識海中老乞丐沉默不語,也沒有慫恿她伺機逃遁,似乎破罐子破摔,聽天由命了。
申元邛來到一處山坳停下腳步,曇羽子小心翼翼放下薑幼儀,見她業已醒轉過來,兩隻眼睛像白水銀裏養著兩丸黑水銀,流露出畏懼之色,心中不由一疼,下意識覺得無論如何都要護得她周全。申元邛靜靜地注視著她一舉一動,越打量越覺得哪裏不對勁,待她安頓好薑幼儀,怯生生上前來,先謝過救命之恩,然而靜靜等對方下文。
天庭道法的氣息昭然若揭,確鑿無疑,然而申元邛卻察覺到些許異樣。這些天來他以妖物神魂為資糧,修持“食餌術”第五層,洗煉識海神念,大有長進,對神魂的感應越發敏銳,曇羽子體內的異常瞞不過他,忖度片刻後,他徑直問道:“你可是身具異秉,一體雙魂?”
曇羽子心頭猛一跳,
申元邛這一問突如其來,直指要害,暴露了她最大的秘密。她旋即回過神來,躊躇之態既然落在對方眼中,矢口否認也無濟於事,正待承認下來,識海中響起一聲長歎,陪伴她多年亦師亦友的老乞丐,終於是藏不住了!
她忍不住抬頭看了申元邛一眼,見對方眸光深邃似海,心頭忍不住一顫,說起當年偶遇一乞丐瘐斃路旁,動了惻隱之心,將其安葬入土,還念了一卷《太上三元賜福赦罪解厄消災延生保命妙經》超度亡魂。好心得好報,當夜老乞丐托夢報恩,在其識海中留下一道神念,指點她修持,才有今日的成就。
申元邛略加思忖,便知曇羽子被蒙在鼓裏,哪裏是什麼“神念”,分明是那老乞丐肉身行將崩解,存心不良,將神魂挪入她體內,伺機奪舍重生。不過那廝老老實實藏身識海,隔了這麼多年仍未動手,其中當另有緣故——在申元邛看來,曇羽子不過是個沒見識的蠢女人,也懶得跟她多費口舌,趁其不備驀地出手,“陽神劍”躍入掌中,如行雲流水般一劍刺出,正中她眉心。
曇羽子如遭雷擊,渾身僵直,連指尖都麻木不仁,目瞪口呆望著申元邛,說得好好的,不知他為何要暴起傷人。這一劍出如驚雷乍起,落似細雨潤物,劍尖沒入她眉心毫厘,劍意闖入識海,將那老乞丐牢牢鎖住。變生不測,非但曇羽子毫無提防
,連那老乞丐也慢了半拍,直到劍意加諸於身才反應過來,他怒吼一聲,仗著神魂強韌,猛地一掙,拚著將曇羽子識海撕個粉碎,也要突圍脫身。
一掙之力大得異乎尋常,卻被劍意層層削弱,曇羽子頭疼欲裂,張口欲大叫,口舌動彈不得,一時間如遭酷刑,痛不欲生。識海動蕩不寧,幾近崩潰,那老乞丐正待一鼓作氣掙脫束縛,忽覺周身一冷,劍意已滲入經絡髒腑,身軀由實化虛,化作一縷氤氳黑煙。
申元邛徐徐拔出“陽神劍”,劍尖脫離曇羽子眉心,從識海內牽引出一道神魂,如黑煙般扭曲不定,隱隱凝成一張凶戾的麵孔,聲如洪鍾,嗬斥道:“小輩!汝意欲何為?”
撕心裂肺的痛楚一掃而空,曇羽子長長舒了口氣,有如抽去筋骨的蛇,身子癱軟在地,眼角眉梢泛起細小的皺紋,精疲力盡,直想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間,卻聽申元邛問道:“為何不及早奪舍,耽擱到現在?”她渾身一激靈,如夢初醒。
行家裏手,瞞是瞞不過去,老乞丐的神魂嗤之以鼻,獰笑道:“運數不佳,那小丫頭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人,純陰之體,先天孱弱,須得打磨一番,斬赤龍,煉精氣,化女為男才能將就!小輩,你壞了老夫的好事,該當何罪!”
死到臨頭還嘴硬,不知他哪來的底氣。申元邛伸手將其攫入手中,那老乞丐眸中一亮,使了個
神通,下一刻憑空消失,落入他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