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來自北方的青年女子,寫著一些很特別的詩。這些詩屬於她自己,屬於她擁有的隱秘的世界。她的詩的基本意象是冰雪、月光、白色的睡蓮和玫瑰,因而她的抒情的基色是清澈的和透明的。她的詩寫得很簡潔,短句之間留下很多空隙,疏朗如同北方冬季的天空,透過那些積雪的樹枝,我們看見寒冽的月光鋪灑在冰天雪地之上。
經友人介紹,我和作者見過兩次麵。姝娟話很少,文雅得近於矜持,我隻是通過詩認識並了解她。她有自己的一份熱烈和濃鬱,但卻是內斂的,有時甚至表現為清寂,這就是她的特別之處。她並不炫耀她的擁有,也許正是由於她自信而堅定,所以她無需強調。
因為這詩集中很多詩都寫到冬季或冰雪,所以我相信在這個背景下一定有一些與這個季節有關的故事,那裏一定有值得記住的情節和細節。而詩人卻往往對此緘默。詩人的工作是既要傾訴,又要隱蔽,她的語言是一連串等待破譯的密碼。前人說過,詩是跳舞,散文是走路。我們隻能從詩人透露給我們的點滴之中體會那全部。所以讀詩是一種冒險。好在詩人有詩人的自由,而讀者也有讀者的自由——讀者總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理解詩人,盡管二者之間有時不僅表現為差異,甚至表現為違逆。
姝娟向我們暗示了她的冬天的記憶。那裏有一支“雪燭”,那通向遠方的“閃爍和佇立”,那“為我梳理長發的北風”都是值得懷想的;那裏還有一座“冰塔”,它展示了讓人震撼的風景:在那以風雨為代價鑄就的“純白”之中嵌入了一株玫瑰樹。冰雪給人一種醒悟,整個冬季,詩人都在雪花的舞蹈中尋找飄落的感覺。冬季有非常動人的景象,母親一把乘涼的椅子被埋在雪裏,“驚醒心頭那殘存的一縷溫暖”。
詩人把她的詩集叫做《冰月亮》,她的詩裏,月和雪總是同時出現,或者可以說,她總是表現月光下的冰雪世界。由此可見,她的詩意是澄澈、透明、晶瑩而又寒冽甚至有點淒清。在有月的雪夜,那裏有很多“好聽的故事”。盡管那些故事如今已成過去,卻依然是“故事越遠越好看”。姝娟年輕,但她的故事有時卻有些感傷:那當中有一隻“受傷的蟲”(如同那冰中嵌有玫瑰),留下的隻是為冬棲雪的枯枝。還有,如在《紫陌》中,她寫在“紫色絕壁”的“撞傷”;在《你再也不會對我說》中,她寫“累累的傷痕不得不忍受”;在《霓裳》中,她有“一襲無邊的創痛”,等等。她總是這樣表現她情感世界中的一些“擦痕”。
許多故事都發生在這樣的背景中,盡管故事本身充滿激情,因為愛和被愛都需要激情。姝娟擅長用冷靜甚而“平淡”寫內在的濃鬱和持久的熱情。她的月亮和雪花,冰天雪地裏的“敦厚的小院”,或是被雪覆蓋的矮牆,都內蘊著熱情。她的詩不是真正的靜寂,它有著靜寂中的喧鬧,我們聽得見雪花飄落的聲音,看到了月光穿越樹梢發出的叮叮當當的聲音,那聲音如金屬、如玻璃般清脆而悅耳。
姝娟無疑是把閱讀的困難留給了我們。我們隻是憑著她給我們的星星點點,去揣測她的“真意”。其實,能夠把握住她的那一份冰清玉潔的意境也就夠了,何必更多地追尋那一切情感背後的實際呢?無疑,她講的是她的一些往事,一些情感的經曆,這原是青年女性最珍惜也保存得最隱秘的部分——她隻允許自己或自己以外的極少的人走近它。而作為讀者,我們隻能通過她散落在冬天的世界裏叮當作響的月光的碎片去縫綴它。
閱讀有一種再創造的喜悅。詩人有意造出的撲朔迷離的意象的迷宮,不是拒絕你,而是誘惑你去進入。閱讀盡管艱苦,卻是一種心甘情願地領略和體驗那一番苦情的行為。例如,那個散發著丁香花香的夜晚,詩人雖然有意地“省略了細節”,我們卻依然能從她的“尋找”“你的手臂你的肩”的蛛絲馬跡中“尋找”到她的眷戀和期待。再如,我們可以從“風蝕的籬梅”“等待冬天的封存”而“讓無染無求的雪擔當一切”的敘說中,感受到一種美麗的堅忍。而這一切,卻往往是通過諸如白裙、月亮、雪蓮等等這些斷續的意象的把握、辛苦捕捉這些由月亮和雪“落成”的“各種破碎的聲音”,並在我們的“驚愕”中加以“重新組合”的。這時,這位女詩人的內心風景就鮮明地呈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