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在岑的表白下,完全驚呆了,他一直沒有在意過岑的情感的流露,也忽略了那雙因愛而熠熠閃亮的眼睛。他們的年齡相差太大了,整四十二年,漫漫的人生長歲,如同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一道天然屏障,隔斷也遮蔽了教授的情感世界,使他在與岑的接觸中,一次也沒有往這方麵想過。所以他斷然說這怎麼可以?你比我的女兒還年輕。教授的女兒大約三十多歲,幾年前留學美國,桌上就擺有她端莊秀麗、學者風度的照片。
岑說你並不老,你看起來非常年輕,你也有愛的權力。更重要的是,說到這兒,岑得意地眨眨眼睛,有些調皮有些撒嬌地說:更重要的是,你無權也無法阻止我愛你。
在岑的淩厲的攻勢下,教授越掙紮越深,不久,就隱入昏天黑地不辯日月的黃昏戀情之中。
岑與教授的戀愛,很快就在學校裏傳開,聞者莫不驚訝不已。岑的同門師兄蕭,勸她三思後行,不要因一時衝動,誤自己一生。岑的導師李先生,則譴責丁無恥、卑鄙、道德敗壞,勾引了自己的學生。岑聽了導師言辭激烈的話,很冷靜地說,先生,這不怪丁教授,我們的相愛,是很嚴肅很鄭重的。
岑的導師,當時就氣得渾身發抖,犯了心髒病。
這時的丁教授,比岑更惶惶不可終日,更懼怕。在愛情問題上,隻有感情的深度,而沒有年齡的界限,任何年齡的人,都可能陷落,而老年人陷落進去,往往比年輕人更不能自拔。丁教授此時對岑的依戀,已遠遠超過岑對他的感情,他無比懼怕岑在壓力麵前疏遠自己,拋棄自己。為此,他眼中時刻都有一種怯弱的、乞求的神情。
像嬰兒一樣乞求保護,像嬰兒一樣無助。
岑動了憐惜之心,她像母親一樣攬過他的腦袋,讓他趴在自己的腿上。她拍拍他說別怕,別怕,一切都會過去的。
岑母性的勇敢被激發出來,她毫無懼色地挽著教授的胳膊,在晚飯後的校園裏散步,坦然地迎著各種各樣的目光。
這是1992年的夏季的傍晚,校園裏到處是盛開過花朵的櫻花樹,它們枝葉繁茂,沒有花開季節那人生苦短的豔絕。學校的人們經常看見他們在一起漫步,丁教授滿頭白發閃亮,襯托得岑無比青春嬌豔。在美麗的落日中他們慢慢地走著,看起來溫情脈脈,生死相依,正向地老天荒處走去。
3、岑作為家族的驕傲,曾在那個高原省份的小縣城被父母一再炫耀。而現在聽說女兒找了一個大學教師的丈夫(岑有意將教授和教師的概念混淆)而且是南方那個著名城市的知名學者,一家都很高興。小公務員的父親,一生謹小慎微,卑躬屈膝,從女兒考取研究生起,就長出了一口鳥氣,如今更是吐氣揚眉,決心要將婚事大辦一場。但岑無論如何現代、超前,也隻是在這座開放的城市,在大學這樣的文化氛圍,讓她將白發蒼蒼(岑不得不承認,無論多麼銀亮、飄然的白發,也躲不過世人所最常想起的“白發蒼蒼”這個詞)的丁教授帶回老家去,她還沒有這個勇氣。
這也許是岑第一次感到他們的年齡差異,感到這種差距帶來的遺憾和不滿足。
僅僅是通知了一聲父母,連男方的照片,也沒有寄一張回去,岑就獨立自主地舉行了她的人生大禮。父親一再來信催要的結婚照,當然也沒有寄回家,為此,她的父親很有些生氣,更有些傷心,他敏感地想到的,是岑很有身份的丈夫,看不起他這樣的家庭。
岑還有一年才畢業,但這場婚姻帶給她的好處卻是她始料未及的。首先,當地一家很有名氣的雜誌約她開專欄,這在一般研究生,想也不敢想。一個專欄,很容易就將一個人推出去,便他“竄紅”,在極短的時間內就享有大名。在西方,專欄記者、專欄作家、專欄評論家,是一種極高的身份和榮譽。其次,相鄰一所大學的中文係聘她為客座教授(連岑自己也覺得過分了,她畢竟連碩士學位也沒嘛,)一星期去開一次選修。再其次,省人民和文藝兩家出版社先後向她約稿,一本專著,一本文藝隨筆,這在人人自費出書的今天,更是許多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殊榮。
看來,教授是要蓄意將自己年輕的妻子隆重推出。
岑原先地感覺,教授不過是一介書生,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寫學者書,婚後才知完全不是這樣,教授是一個很有政治熱情、很有參於意識的人。他不僅是省民革常委,一個更具有政治地位和份量的頭銜是:全國人大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