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故事之詩意的美麗在歲月中蝕去(1 / 3)

1、岑今天是有意來聽丁教授的課,研究生院的女生們把教授吹得太神乎了,她想親眼看看、“一瞻豐采”,當然,主要是不相信。

但教授一走上講台,岑就被深深感動,不是因為教授的博學,而是因為他的風度,真正稱得上風度翩翩,安詳飄逸,超凡脫俗。

教授三十出頭就當上了教授。從那時起三十多年過去了,這期間經曆了反右、大躍進、四清、炮打司令部,一打三反、批林批孔、粉碎四人幫、經濟開放等等翻天覆地的大風雲、大動蕩,教授卻似乎始終隻關注自己的學問和學術,“唯有敬亭,依然此柳”。

歲月漫卷幾度劫痕,教授在學術的路上,跋涉得孤獨而自由。

這使得教授的氣韻越發飄然若仙。

聽教授的課,真是一種奇妙的享受。教授的專業,是古代散文,此時正在講散文中“狂”與“逸”的傳統,講中國文人無可逃避的悲劇性。他說“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粵,詠而歸。”他說“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他說“壬戍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他還說“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他用一種近乎於悄聲細語的聲調訴說著這些千百年前的話語,目光柔和,神情安詳,處於一派單純完美的境界之中。忽然,他用極其遲緩的腔調,朗吟道:痛——飲——酒,熟讀離騷,方得為真——名——士!

一堂寂然,教授眯起眼睛,臉上是無比恬靜的柔情,孤獨與蕭散。

岑無可逃避地全身心地被感動。

回到宿舍,岑還久久沉浸於教授的才情風度,忘記看書,忘記吃飯。岑記得她讀本科時,曾讀過一本歌德傳記,當八十多歲的歌德滿頭白發,從室內的環型複合式樓梯上緩緩走下來時,他年輕時情人的女兒,那個十七歲的小姑娘,仿佛一下被雷電擊中,瞬間就發瘋地愛上了他。那本傳記上說,此時的歌德,是他一生中最完美最具魅力的時候,他的滿頭白發,閃爍著智慧、神性和成熟的光芒。當時岑怎麼也想不出八十老翁的魅力是一種什麼樣的魅力,岑想,那個小丫頭子,真傻!

現在岑懂得了那種成熟魅力的不可抵拒,在教授麵前,青春年少是多麼致命的淺薄!而在岑這樣較為理性地思考著的時候,她還不知道,愛已經悄悄在她心中萌芽。這以後,岑想盡一切辦法,與丁教授接近。岑的專業是美學,根本無須聽教授的課;岑的導師與丁教授曆來有隙,幾十年恩怨,在各自的研究生中也造成影響,兩位先生的弟子,多年以來都是不相往來的,所以要想接觸丁教授,隻有到他家。岑去的時候,是一個傍晚,她想象,師母穿著丁香色的中式服裝,款款地出來,輕聲細語地說話。久聽說丁先生的夫人出身於江南舊家,名門淑女風範,她的祖父,是清末翰林,有名的詞人,所以夫人被人稱為江南才女,工筆彩繪尤著聲名。傳說中的笑話是,每天早晨,都是教授為她穿鞋。這時的岑還不知自己愛上了丁教授,她一直誤認為自己是被他的才情所吸引。然而丁教授寬大然而有些幽暗的客廳裏,並沒有優雅嫻淑的夫人出現,隻有教授自己。教授依然西服革履,白發向後梳著,一絲不苟,露出高而闊的前額。晚暮的一縷殘陽,正照耀在額頭上,更顯出老人的智慧和深思熟慮。

對岑的到來,教授顯然沒有思想準備。但他很快就被岑的好學、聰慧所吸引,所打動,調動起自己的全部學識與熱情,回答岑的各種各樣的尖新而生辟的問題。岑感到,這是一個喜歡挑戰、也喜歡應戰的老頭,思維敏捷,言辭犀利,辯才無礙,又風趣詼諧。

最後,天就一點點暗下去了,直到夜幕完全降臨,岑和教授還興致勃勃,滔滔不絕。和教授在一起,岑沒有年齡的界限。

2、當從丁教授的研究生口中,得知教授美麗嫻雅的夫人,已於一年前去世時,岑喜極而泣。

哭過的岑,坐在自己的床上在想,我這是怎麼了?我哭什麼?

接下來想的是,這下好了,總算有了著落了。

此時,岑過去日子中想也不敢想的思緒,開始慢慢清晰。

岑沒有談過戀愛,因為聰穎,因為突出,她一直把自己托付給學業。但岑是一個勇敢的女孩,她覺得,在自己和教授的關係中,應該由自己來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