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娛樂業最引人注目的文化現象之一,是坐台小姐的出現。
“坐台”從字麵理解,就是坐在台前。但“坐台”小姐,要是一個個總在台前坐著,那她和她老板就不用吃飯了。她們最要緊的,不是會坐,而是要學會媚笑如狐,煙視如惑,曼舞送情,輕歌送軟。
坐台小姐是一麵迎風招展的旗幟,也是一道誘人饞涎的甜點。
無法統計大學的在校女生中,有多少人去“坐台”,因為她們通常將這稱之為一種“勤工儉學”。
所以當我根據別人提供的線索,前往某綜合性大學的某一房間,調查女生應聘坐台的情況時,她們都很不以為然,她們認為我把這種現象當作情愛觀念嬗變的一個依據,是少見多怪。
我問,那麼你認為展示青春和出賣青春、展出美貌和出售美貌,是一回事情了?
她們都答不出來了。
這是行動的一代,實踐的一代,爭先恐後享樂的一代,沒有時間思考,也不太善於思考了。相比較我五年前開始調查時所接觸到的那些女大學生,她們更缺乏理性。
她們說,“天哪!理性!是不是還要我們去學蘇格拉底老頭兒?”
說完,一起哈哈大笑。
她們的臉非常年輕,因為年輕,而發出炫目的青春光彩。但我心裏仍然感到一陣抽痛,因為她們的不知不覺,和對青春的肆無忌憚的透支和揮霍。
前不久在一個學術會議上,遇見一個仍然在清貧大學校園裏的搞理論的朋友,說起他的學生,他很沉痛很無奈地搖搖頭。後來他說,上海學生都不讀書了。隻關注當下,隻關注物質,隻關注掙錢。聲音漸漸低微,以至無語,臉上的神色,越發無奈。
群起爭利,言必及商,大學,也不例外。
象我采訪的這個宿舍,六個女生有四個去坐台。反正現在學校裏晚自習也不點名,也沒規定,晚飯後,梳理一番,去打幾個小時的工,回來就掙幾十塊錢,而且還不算小費!這樣的美差,何樂而不為?
我也就啞口無言。於是我轉移話題,問她們都談沒談男朋友?她們爭先恐後,嘰嘰喳喳,說有啊!要是現在還不談朋友,那不是個醜女,也是個傻瓜!
全都少心沒肺。
這四個女生,依百家姓排列,我姑且稱她們為趙錢孫李。
趙在四個人中,年齡最大,今年22歲。她來自於一個邊疆省份,離家何止迢迢千裏,因為這個,她心理上似乎就放得很開。所以在四個人中,她最先出去坐台。她的打扮,已經完全不像女學生了,但也不風塵,而是衣裝華美、整潔,傾向於職業女性。她從二年級開始,在一家酒吧擔任坐台小姐,至今已經兩年了,不知熬走了多少坐台小姐,她還是穩坐吧台。最初是一周工作三個晚上,月薪600元;後來,有了雙休日,就一周工作五個晚上,工資也隨之增加到1400元。
她的老板,對她十分欣賞,說她提高了酒吧的品味。
我問她一般來說,小費的收入是多少?她不正麵回答,隻是嗯嗯啊啊,很敷衍地笑。
錢是在趙的吸引和說服下,幹上這一行的,用她的話說,“也是勞動致富”。錢家住農村,弟弟在北京一所很有名的大學讀書,畢業後想要到美國去深造。以她們家那樣世代農民的背景,哪裏去找擔保?所以錢得拚命掙。錢坐台,除了穿老板提供給她的既透又露的短裙,從不自己花錢買衣服。對趙她們幾個,掙了錢就一件又一件地買衣服,蟬蛻似地往身上搗換,她很想不通,她說:花那閑錢幹什麼?還不知是穿給些什麼烏龜王八蛋看!
錢對她的看客,表示出直接了當的不屑。
根據我和她的交談,錢在這四人中最有主意,書也讀得最明白。十幾年大學教師的生涯,使我本能地一眼就能分辨出誰是好學生,誰最適合於讀書。所以我對她說,你很可惜,你應該集中精力讀書,繼續往上讀。
對我勸她考研的說法,錢沒正麵回答,而是給我講了一個故事,這故事很讓我震動。
這故事說的是,莊上有一戶人家,姑奶奶要從關外回來探親了一家子為了迎接,姐弟幾個連著幾集去賣雞蛋。這姑奶奶其實也很年輕,才30多歲,這回是到上海去開一個醫學方麵的學術會議,就便在魯南停一下,尋一尋父母的老根,也有點衣錦還鄉的意思。當年,她的父親隻身闖關東,在那個荒遠苦寒的地方蹲下來,繁衍生息,如今,一大幫子兒孫,都成了城裏人。姑奶奶回到老家一看,老家還非常非常貧苦,很多人吃不飽飯,還有很多人娶不上媳婦。當她知道,她吃的白麵煎餅,是侄子侄女用賣雞蛋的錢現買的時,她無論如何不願吃了,她一把摟過侄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著說:你將來要是也娶不上媳婦,咱老錢家可怎麼辦?!
她哭得像一個真正的山東老娘們,雖然,她這幾十年都生活在東北最大的城市。
這時,她的侄女說話了,她說姑,姑!你別哭,俺兄弟要是真娶不上媳婦,到時候我換親,也得給他換一個回來!
她姑不哭了,瞪大兩眼看著自己的侄女,侄女才十歲,小臉上滿是悲壯與義無反顧。
她又一把攬過侄女,以百倍於剛才的哭聲,嚎啕起來。
錢說的這故事是誰呢?是她自己吧,錢的老家也是魯南。
她以自己的青春換取兄弟的前程,這就是鄉村女兒根深蒂固的傳宗接代、光宗耀祖的家族觀念。
但鄉村女兒的貞操觀念,也一樣是保守的、根深蒂固的,她的父母雙親,她的將來要留學美國的弟弟,看見她穿著這樣坦胸露背的服裝,在吧台前高高的酒吧高凳上坐著,向著那些色迷迷的男人笑,他們能接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