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由此涉足日本的色情業,因為有秀子領進門,起步就比較高,上來就是在銀座的一家藝術品味很濃的酒廊裏做。秀子說,銀座不是一般人可以打進來的,要好好珍惜,快快掙錢,現在隻有錢才能洗清恥辱……雅覺得秀子的話很實際也很中肯。
於是這家酒廊的前廳掛出了一塊小牌,上麵用日文寫著:美麗的中國上海小姐,與你共度良宵。
雖然不會讀,但那上麵的字,雅幾乎全部都能認出。
從這天起,這家酒廊來客增多,生意越加火爆,日本男人們趨之若騖。
雅從此沉浸於日日美酒、夜夜笙歌的陪酒女郎的生活,靈魂和軀體都漸趨麻木。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的信念,是掙錢、掙錢、再掙錢,這樣,有朝一日,回到上海,她才有可能以金光閃閃、眩人眼目的金錢,洗去自身的恥辱。
入夜,東京的霓虹如夢如幻,東京的車燈五彩絢爛,如水奔流。一切都如同雅剛剛來到日本的時候。而雅所在的這座地處銀座四目丁十字路口的酒廊,也開始人聲喧沸,酒色琳琅,濃烈的女性化妝品的氣味,一縷一縷在空氣中飄散。
偶爾,身處急管繁弦、彩色繽紛中的雅,也會向外麵看看,她看見四目丁十字路口的霓虹,正以不可思議的方式變幻。這時,她會猛地跌進一種很沮喪很沉落的心境,雅有些恍惚地想:今夕何夕?此處何處?
一滴冰冷的淚珠,從她的臉上滾落,但瞬間就被濃濃的脂粉吸收了。
在我們的身邊,幾乎每天每天,都有人為跨出國門而奔走、而鑽營、而奮鬥,而幸福、而痛苦、而憂愁……當沉沉國門打開之後,我們無法抵拒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引誘,如同寒冷中向往爐火,饑餓中向往食物。因此我無法也無權責備這些為了出國而以青春和美貌為代價的女孩。她們的孑然一身、孤注一擲,甚至讓我佩服。在今天這個時代裏,婚姻已經接近於消除內容,而隻保留形式,或者也可以說,婚姻最初發生時所具有的與形式伴生的愛和溫馨,都接近於蕩然無存,它空餘框架,等著現代的人們自己按各自的要求,去填充或金錢、或名利、或汽車、或綠卡等等形形色色的新內容。這一章中所擷取的,隻是鋪天蓋地勢不可擋的出國大潮中的幾朵小小的浪花,她們代表著跨國婚戀中的幾種類型、幾種遭際,卻遠不能窮盡其中所隱含的命運的悲劇性。當婚姻的前提以某種特定條件出現時,它注定要以某種犧牲為代價,而這種犧牲,又恰恰是最珍貴、最慘痛的。在這一樁樁直奔目標的跨國婚戀中,等價交換是雙方認同的一種基本原則或規律,但實際情形卻是,交換永遠不可能達到等價。買方和賣方的懸殊,幾乎在一開始就一目了然。即如嫁給金聖澤的染,看起來得心應手,隨心所欲,但其中卻有著不可預料的隱患。因此可以說,跨國婚戀因為女方的隻身一人而又孤注一擲,它的前途注定要險象環生、風雲突變。
第十章:燈光樓台——賞心樂事誰家院
纖腰輕攬,紅腮初看,燈影明滅如夢幻,隻隨舞曲旋轉。
道是亦醒亦醉,卻也意情綿綿。一曲舞罷即付錢,驚鴻一瞥不見。
這一首散曲是在我調查中所得,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這裏描寫的是一種伴舞生涯,這在今天的大學女生中,雖說不算屢見不鮮,但也不能說是個別。伴舞不是求偶,不是婚戀,伴舞隻是一種職業,學業外的第二職業。但仍被我納入本書範疇的原因在於,伴舞職業的產生,體現了女性某種觀念的變化,而這種觀念的背後的內容,正與情愛和性愛有關。
美國芝加哥大學社會學係博士生劉雅格(漢文名)以其流利的漢語,在深紮中國的兩年中,曾致力於城市流行文化的考察和研究,他的體會是,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城市中的一個最大的變化就是舞廳的出現如雨後春筍。追尋著舞廳裏那些旋轉的男女,他深究其中流露出的心態和兩性關係的變化,以及這個東方古國正在嬗變著的婚姻道德觀。確實如此,改革開放的十多年來,舞廳的發展異常迅速,從北京、上海、天津、廣州這些大城市,到蘇浙江南一帶,到內地以及一些邊遠地區,都有各式各樣的舞廳點亮城鎮的夜空,點燃人們的激情。甚至像西藏拉薩這樣的高原絕地,也有裝飾華美新潮JJ迪斯科舞廳。交誼舞廳、迪斯科舞廳、卡拉OK舞廳,以及各種酒吧、夜總會,都需要女性,而且需要大量的女性。舞廳是一個消費性的場所,它的消費對象,是成功的或不成功的、得意或失意的、有大錢的或有小錢的、需要渲泄的或需要抒情的男人。但不管什麼樣的男人,他到舞廳來,渴望消費的,首先是女人,或是與女人有關的溫情和溫馨,其次才是舞曲、音樂、燈光、環境,再其次才是XO、人頭馬、可口可樂、粒粒橙……男人前來舞廳的深層渴望和需求,都是女人,婚姻之外的女人。哪怕他是一個拘謹的、嚴肅的、傳統的男人。所以舞廳裏的酒和飲料,才被別出心裁別有用心地命名為“粉紅色的情人”、“依人鳥”、“朦朧月色”、“百卉穀”,等等等等。這些或香豔或曖昧的名字,流露出一種誘惑,也暗示出某種可能性。
舞廳裏的女性從哪裏來?工廠、機關、社會,而其中還有相當大的一部分,是在校的女大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