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雅就看見舷窗外玫瑰色的雲層,象煮沸一樣地翻滾,接著,那座代表日本的舉世聞名的山體,開始在滾滾紅雲中一點一點呈現出來。
在空港巨形玻璃門外,雅看見了舉著自己名字的山上君,他的目光正漫無目標地不知該往哪兒看。雅突然就有一種見到親人的溫暖。她很坦然很熱切地向他走去。
這時的雅還不知道,這個日本青年隻是她的繼子,他的名字叫山上健。
當他們的車馳進東京五彩的車流裏時,雅不禁為這座現代都市的繁榮和煽情而驚歎了,一幢又一幢摩天大樓輝煌而晶瑩,五彩霓虹如紅色瀑布從天而瀉。四處飄蕩著濃烈的化妝品的氣味,彩色的車流川流不息。雅感到自己的車如同一條潛行的魚,行駛在濃妝豔抹的夜的河床。如夢幻一般。雅強烈地感受到一種截然不同於上海的繁華濃豔的都市氣息、一種資本主義的氣息,正將自己沉浸進去,淹沒進去。
後來,他們的車就衝出了東京森林般的樓群,將都市的似錦繁華拋到身後。沿著東北汽車公路,日出時分,雅看見了日本的原野和崇山。雅想原來這個島國,這個彈丸小國,還有這樣廣闊的原野和崇峻的山嶺。
在日本式的農舍門前,站著山上的父親山上次郎,他才是雅的合法丈夫。
山上次郎的實際年齡絕對不小於60歲,身上明顯有日本東北農夫的壯碩和粗魯。雅在舉目無親又言語不通的日本鄉村板房內哭了一天,也想了一天,最後,她不得不屈從於命運,給老山上做了妻子。
健羞澀而有些抱歉地,對著雅鞠躬,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雅想要嫁一個農民,而且是一個這麼老的農民,我何必飄洋過海;
雅又想我這回可是真正的洋插隊了,到日本東北農村,來插隊落戶。
但靜謐的天空,清澈溫柔的河流還有無邊無際的雪原上幽暗的村舍,和村舍上空偶爾飛過的鳥都給雅以心靈的慰撫。而況還有健遙遙相望的目光,含蓄而溫情。
等過了這個嚴寒的冬季再作打算。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出乎雅的意料,竟使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樁婚姻中,度過哪怕是短短三個月的冬季。
一開始,雖然語言不通,老山上對雁,還是溫和的。因為行將垂暮,他對雅的要求並不多,這甚至讓雅竊喜。但不久就露出真麵目,老家夥是一個色情狂、虐待狂,以十分凶殘而畸變的方式摧殘雅,以刺激自己的性欲。雅被折磨得遍體鱗傷。日本婦女的社會地位,本來就十分低下,對丈夫俯首貼耳、跪迎跪送,更何況雅又是背井離鄉的中國女人,這更激起山上次郎的大男子主義,暴君主義。雅稍有不慎,就招來拳打腳踢,狂吼濫罵,有一天夜裏,因為反抗山上的摧殘,竟被他捆綁手腳,赤身裸體地扔在門外的雪地上。
差一點凍僵的雅,下決心要從這個大雪封鎖的小山村逃出去。
雅開始在山上健身上打主意。雖然一直沒有說過話(實際上也無法對話,雅不懂日語,而健不通英語),但憑著女人的敏感,雅覺察健是喜歡自己的。這不僅因為他在這樁跨國婚姻中曾經充當了騙子角色,對雅懷有內疚,而且因為父親至今不為他婚娶。日本的農村青年,為城市所吸引,紛紛拋棄田園,離鄉背井,投入繁華而殘酷的城市的血盆大口,很多人被吞噬了,但也有人一夜之間發跡。田園將蕪的農村現狀,給日本經濟帶來很大的困擾,也給農村青年的婚姻帶來難題。健對父親,正如雅所猜測的那樣,是懷有不滿的。父親這樣老了,還要花一大筆錢從中國買老婆;而這個天仙一般的美人,竟是借自己的名義買來的!健一想起這個,就義憤填膺。健是一個忠厚得有些木拙的日本農村青年,聽著父親房中夜夜傳出的雅的痛苦呻吟,輾轉反側,夜不能眠。
雅終於在健的幫助下,逃出了山形縣的重重大山,在新年將要來臨的時候,衣衫單薄地來到東京。
身上隻揣著健偷偷給她的四萬日元,走投無路,舉目無親。
後來,雅終於在一家日本料理找到了一份洗碗的工作,一天要幹十幾個小時,在充滿油垢的噪音的廚房間裏,手忙腳亂、揮汗如雨。店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形容萎瑣,言語粗魯,經常在廚房裏給雅打手勢,做很下流齷齪的動作。有一天,當他再次向雅做那個肮髒手勢時,雅忍無可忍,將一盒切好的碎菜,砸向那個老色鬼的臉……
不到一個星期,雅就失了業。
沒有身份,沒有工作,來路茫茫,去路渺渺,站在東京街頭,雅舉步彷徨,終於徹底失望。她想一死了之,但想到遠在上海的父母,不由又是一陣難拋難舍,牽腸掛肚……
就是在這樣的絕境中,雅遇上她中學的同學楊的,現在她的日本名子叫川田秀子。楊對在異國他鄉邂逅雅,悲喜交加,也驚訝莫名,她不顧自己的珠光寶氣,濃妝豔抹,與雅抱頭痛哭。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一慟兩心知。
楊完全沒有那一次回國時的傲慢與驕持了,而是絮絮叨叨,恨不得有兩張嘴巴說話。楊從事的是藝妓的行業,非常非常賺錢。楊說死作啥?我才不死!我現在回去,伊拉還不是當我鳳凰一樣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