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倩考進這所有些名氣的醫學院時,學校裏已不複再有勤奮刻苦的好學風,男生們腰掛BP機,滿世界瞎撞,夢想跑步發大財;女生們則忙戀愛,談了張三蹬李四,傍了大款傍大腕,萬眾一心奔富裕的樣子,到處都是浮躁之氣。
倩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下入學的。
倩出身於一個身世不明的家庭,也就是說,她沒有父親。不僅是她,就是母親,從小至今,也沒有父親。倩生活在一個一家三代都是女性的家庭中,承接了姥姥和母親唯一的也是最大的財富:美麗。
倩的美其實是一種嫵媚,這嫵媚來自於她右邊的眉毛——在彎若新月的眉弓處,有一顆朱砂痣藏在那裏。
一般的美人痣都是長在眉心,而倩的卻藏在眉中間,時隱時現,霧裏看花,更加魅惑人心。
姥姥說,這是“藏珠痣”,生出來就是要魅男人的。
姥姥說話,不知道顧忌。
雖然長得佻麗,倩卻是一個正經女孩。做為對失重家庭的糾正,倩平時的舉止,特別一本正經。她不太能看上母親那付做派,四十多了,心思還放在男人身上。而且抽煙——在倩的心目中,抽煙的女人,總是有些放浪,容易或是很想讓人家吃豆腐的。
所以接到通知書後,不打母親和姥姥的招呼,她就自說自話地然而又是十分鄭重其事地,和她高中的男同學鄭先河確定了戀愛關係。
鄭先河出身貧寒,父親是一個老鉗工,去年廠子破產,老頭子就回了家,隻拿生活費。後來,自己在門前擺了一個修自行車的攤子,勉強糊住一家人的口。鄭先河未等拿到高中畢業證,就退了學。“反正也讀不起的,考上也讀不起的,”鄭先河反複向倩這樣說。鄭先河的學習很好,重點班的前十名,要是參加高考,一定能考一個比倩好的大學。
現在的社會就這樣,上層更上層,底層更底層,沒有經濟實力,哪裏談得上受完大學教育。
鄭先河退了學,就去學做美容美發,這在城市裏,是一個市場前景十分廣闊的營生,隻要肯做,不愁賺不到錢。鄭先河是一個很實際的男人,他懂得要是沒有錢,是攏不住倩這樣美麗的女孩子的。而倩當時想的是,無論貧富,自己將來都要過一種有男人的日子,沒有男人的日子,終日都惶惶不安。沉默寡言、老成持重的鄭先河,讓倩看一眼,也覺得終身有靠。
2、倩在大學裏,一板一眼地讀書,一板一眼地和鄭先河通信。
最先讓她覺得自己的選擇錯誤的,是同宿舍的王。王長得中等偏上,圓圓臉,闊闊的嘴巴,但嘴唇鮮豔如火,兩眼灼灼如星,很有感染力。王是那種按照中國傳統眼光看有些張揚,有些出格的女孩,但按西方人觀點,按現代人的觀點,就是又一種評價:性感。王的性情,也毫不含蓄,還沒談過戀愛,就大談她的對象,將來要怎樣怎樣。她找對象,是講究策劃的,又叫設計,很冷靜很可行地對待,不停地要修改設計方案,這些方案在晚上熄燈後,常常在宿舍裏大聲宣讀。大家先都當作玩笑,相互戲謔,後來忽然有一天,王帶去了自己的男朋友,是完全按照設計“網”住的,包括每一個具體步驟。此人是鄰近一所著名高校國際政治研究所的碩士生,還沒畢業,就已拿到了美國某大學的通知書了。
王對同學說,他的托福,是這座城市的最高分。
這件事對倩的震動很大,倩想王的男友,確實非同凡響,看來設計與不設計,效果大不一樣。我們已經進入了一個設計的時代,廣告設計、包裝設計、學業設計、職業設計、平麵設計、多維設計,各種設計彌眼而來,大到城市規劃設計,小到個人形象包裝,沒有設計,這世界簡直就成了一個赤裸裸的無比醜陋的世界,更何況人生至要的愛情和婚姻?設計就是高格調,就是競爭力,就是可行性。那一夜倩想了很多很多,倩想自己的愛情是完全缺乏設計思想的,難怪沒有質量。
倩開始設計自己的愛情,第一步,當然是和鄭先河結束,接下來的主題詞是:研究生,身高一米七五以上,國貿或實用性強的化工、計算機專業,搞數學、物理等純理論研究的,堅決不要,除非你有出國的途徑。
倩鄙夷地想,在中國這塊地兒,飯都吃不飽,搞什麼純理論?
方案很具體,包括是通過周末舞會,還是通過老鄉,來結識納入自己設計方案的那些研究生。
倩第一網,要撒得大大的。
倩給鄭先河的信直截了當,倩說我們的社會正在進入一個學曆社會,而在上海,一個學曆社會已經形成。我希望自己在讀完本科之後繼續學業,這樣,對你對我,就都不公平了。
鄭先河連信都沒回。倩等了兩周,想:這樣也好,我可以按下一個步驟實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