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藩讚西培農場(五師一團)
幾十年過了,年輕時留存於心的像工筆畫般精細的生活長卷漸漸化為了大寫意,一切汙穢的東西都淡去了,隻留下了善良的人和美好的事物,舒展記憶長卷,宛如進入一個縹緲朦朧的夢境。心靜之時,我常會夢回一件夢一般的舊事。
有一年春天,生產隊長分配我和另外一男一女知青育苗。在山腳下,三人先墾出兩畝坡地,修整成幾十壟苗床,然後將貝殼一樣美麗的橡膠種子一顆顆嵌入苗床裏,再割來青茅勻勻鋪上,在山澗裏挖出一處淺淺的水窪,然後就到水窪裏挑水,每天把苗床澆得濕潤濕潤的。不多久,種子發芽了,一層接一層嫩葉吐出來了。當第三層嫩葉長出時,隊長來了,說苗圃留下一個人已夠。先留下我,沉默片刻,又留下了那個叫小吉的,一個說著卷舌音很重的天津話的女知青。
小吉身段修長卻又豐滿圓潤,白裏透紅的鵝蛋臉,大眼睛長睫毛,有人誇她漂亮,她沒否定,但會說“我母親才漂亮呢”。言行動靜之中有一種在上等人家浸潤出來的氣質風韻。小吉雖有著暗香浮動般的倩影,挑起水來卻像美人春困般的嫻懶,山澗裏,她慢慢的,一勺一勺地舀,挑起一肩山泉,慢慢地走,慢慢地澆,宛如惜花的黛玉,澆不了幾壟,已似神散氣竭。也難怪隊長把她留下,她頂不了半個勞力,可有可無。
我和小吉每天默默地在苗圃挑水,挑累了,就在山澗陰涼處各自找塊石頭坐著歇涼,靜靜的想著各自心事,相對無語。
終於有一天,卻是小吉怯怯地問:“樹苗長高不少了吧,還要天天澆水嗎?”
“是啊,苗都長根了啊,我們不必天天澆水了吧”?我也問。
從此,我和小吉把兩畝苗圃地劃分成四份,上午澆一塊,下午澆一塊,一天澆兩塊地,兩天才澆一遍。日子有了閑暇,閑心也就有了,有了閑心,也就有了閑趣。某日,我有了閑情野趣去細看山澗。
挑水的地方是在兩座小山之間形成的山穀裏,山上有泉水終年不竭的流下,山穀裏便形成了一條淺淺的山澗。山澗兩旁坡地的樹林早巳被砍伐幹淨,開墾出了一塊塊旱地,一直伸延到澗邊,都種了玉米,番薯,花生之類的作物,雖然平整,卻顯刻板,了無生氣。近了山澗,便是滿澗臥著被山水衝出來的大小岩石,山澗因無法開墾,山澗石縫裏長出的樹木也就得以安然,一路山澗一路樹,山澗就成了青樹翠蔓籠罩的綠穀長廊。站在山澗裏仰頭望上去,頭頂上便是翠綠色的天穹,而從樹叢藤蔓隙間漏下來的點點陽光,倒成了鑲嵌在綠色天穹裏的星星了。山澗裏麵,在雜樹藤蔓的蔭蔽底下,高可過人的巨石隨處可見,石下,山泉從石縫裏淙淙淌出,清流下,生長著一叢叢翠綠的香菖蒲,也遊動著幾十尾小魚。夏日的熱風吹進山澗,山澗仿佛就將熱氣濾去了,隻留下清涼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