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便多帶了一柄鋤和一柄砍刀,在水窪附近的幾塊巨石旁,先清去四周細小雜樹藤蔓,從清流裏撈出細沙碎石,鋪墊出兩張八仙桌大的平台,然後搬一塊大石置於中為桌,搬兩塊扁石置於桌旁為凳,一凳給自己,一凳給小吉。
此後的每一天,我和小吉早早澆過水,便隱於清涼翠綠的山澗,我和小吉隔著石桌對坐,說過三五句閑話,便都不再出聲,靜靜的呼吸著,或凝視著水窪裏忽來忽去閃著銀光的小魚和從林間漏下的陽光沉入水底時的搖動,或聆聽淙淙山泉從石縫流出和山風沙沙從樹叢間鑽過,或凝聽山鳥在藤蔓間跳躍啾鳴和蟄伏的昆蟲在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的低吟。小吉有時喜歡拿一小樹枝,俯著頭,用樹枝追逐著水裏的小魚。有時又會用樹枝挑來一條小蟲,放在地上,再捉來一隻螞蟻放到小蟲那裏,看它如何回家報信。玩得累了,小吉會把樹枝丟了,把腦袋窩在自己的臂彎裏,靜靜的小憩。
有一天,我忽然覺得光陰可惜,便帶來幾本書,藏在山澗的一個石縫裏。每天,我從石縫裏將書取出,雙腳滌著清流,看幾十頁書,看完,複將書本藏於石縫。後來小吉也學我,帶了一本薄書和我的書一起藏在石縫,偶爾也看上幾頁。每天就這樣,靜靜在山澗歇息,看幾十頁書,有小吉在旁陪伴,有泉水,山鳥,輕風在耳邊低吟,山澗欲噪還靜,心境清淨如玉。有時靜坐山澗而低吟“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的古詩句,心真象被山泉水洗滌過似的晶瑩剔透。
深秋,隊長某日又到苗圃細細轉了一圈,望著天上的白雲:“以後苗圃不必澆水了。”隊長背著手走了。於是,我和小吉無聲無息地離開翠綠幽靜的山澗。平靜得毫無眷戀,從此也沒有再進去。隻是一日偶爾路過,回望我和小吉昔日挑水處,早已野蔓蓬蓬,複歸自然矣。
幾十年過了,我回了廣州,小吉也早回了天津。我和小吉都慢慢老了。每當我回想山澗往事,就會浮現小吉當年的倩影,會聽到山澗裏回轉的天籟之音。心中還會莫名其妙的自問:我和小吉,整個夏天和秋天,在四周寂寥無人的山澗裏相對,一天過了又一天,怎麼就沒有認真說過話?怎麼就沒有想到要窺探彼此的心?我沒想過她,但她想過我嗎?我怎麼能對著成熟豐滿青春迷人的小吉從沒想過什麼呢?是山澗清純的泉水將我的靈魂淨化得纖塵不染?是天籟之音將我的心化作一陣清風飄離了塵世?至今,我還是不明白。要是問小吉,她會說什麼呢?也許,她會說:“我已經忘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