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哀泣之中,覃楠兮由國公府的下人引著,端端正正的如儀祭奠。禮畢,直到退至堂側,才見正木然謝禮如儀的司徒翀。
許是跪得太久,司徒翀起身時險些撲倒。一向瘦弱的他,此時裹在麻衣重孝中,更單薄蒼白的像一支深秋的草蘭,葳蕤無存,光華散盡。
覃楠兮見他如此,隻覺鼻翼酸澀,迎到他麵前,襝衽盈盈拜下,借頷首之際掩去了眼中的心疼和憐惜。
司徒翀卻渾然無覺,隻如人偶一般,周周到到的相對長揖,直到起身望向覃楠兮時,他空蒙的眸子裏,才終於聚起一點微弱的光芒。許久,才低哀哀的道了聲:“有勞大嫂了。”
聽著他沙啞的聲音,覃楠兮不覺又一陣揪心,強忍住淚意,輕輕搖了搖頭,道:“我也是方才才得知了消息,請,請......你節哀!隻是,怎會如此突然?那邊府裏是日日都有太醫署醫官來報,說是老夫人病勢平穩。昨日上晌,他們還遣人來報安,可怎麼會這麼突然就……”
司徒翀隻無動於衷的聽著,紅腫惺澀的眼瞼半垂,疲憊的目光偶爾閃一閃,應答的聲音,更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飄來的般毫無情緒:“多謝大嫂關懷。其實,生死由命,身為人子,司徒翀也唯有順應天數命運之分。母親垂暮之年,卻慘遭巨變,可謂身心俱損,病痛交加。這一去,實是脫了苦厄,登入極樂。她老人家能如願與先去的姨母、舅父,還有哥哥團聚,想來也是極樂意的!”
覃楠兮深知司徒翀極眷戀其母,她怎麼都料不到母親的靈堂上,他竟會這樣說。
正深覺不可思議,就聽他對立在她身邊的下人吩咐道:“朱大嫂子,帶我大嫂過去吧。”又轉而向她道:“紛亂之中,司徒翀有不周之處,還望大嫂海涵。”說著,又是一個長揖在地,罷了便起身退去兩步,重新跪回到靈側。
看著他孤單瘦弱的身影,覃楠兮深覺傷感無奈。
她仿佛一個被牢牢桎梏在岸的人,眼睜睜看著兄弟般的友人溺在水中,卻是愛莫能助。世事迥然,如今礙著身份、有了隔閡,他們再也不能像小時候一般無猜了。她從來都覺自己欠他一份深情,本來的愧疚,夾雜著眼下的憐憫,更讓她揪心的難受。
跟著國公府中的下人退出靈堂,才行了不遠,就聽二門處,傳來一陣低低的紛亂,交雜著人聲竊竊。
回頭一看,卻見細長的甬道盡頭,絡繹的人群已退到兩邊,窄窄的青石道正中,司徒逸匆匆迎了進來。
隻見他已褪去了清晨出門時的天青常服,換了一身月白的衣衫,且身上的魚符,佩玉一應不見。雖然他周身上下,唯有這潔淨素雅的月色,可並非孝服。他是司徒老國公長子,如今仙逝的老夫人,論禮製當是他的嫡母,他原當重孝在身才是合禮之舉。
覃楠兮看著他一身的打扮,深知他此舉的意圖。
司徒逸有一半胡人骨血,因而心性中,有一股絕不違心屈從的錚然。在旁的事上,他或許還能含混,可事涉他的母親,他定是寧可得罪天下,也絕不肯屈從中原禮法,以庶子身份替蕭漪服孝的。
他這樣急匆匆的趕來,與其說是因蕭漪的亡故,倒不如說是他擔心他的弟弟司徒翀。
看著他滿眼焦急擔憂,卻仍在兩旁人的交首竊議中坦然進來。覃楠兮暗歎他的執拗,卻也悄然生出幾分傾佩和感動。
翩然迎到他麵前,她開口無多,卻正是他想聽的話:“逸哥哥放心,三弟他還好。”
司徒逸聞言微喜,肅然的神色霍然鬆軟,眼底的擔憂也淺了下去,急匆匆的腳步也從容了許多。一麵同她並肩入內,一麵低道:“夫人的病,原也是勢沉難逆的,倒也並不意外,好在翀弟他及時趕回了,他沒事就好。”
司徒逸的身份,尊貴而特殊。靈堂裏執禮的老司禮,見他從容入了堂,一時竟拿捏不準,隻好幹瞪著已立在門口的司徒逸夫婦,啞了聲。
僵跪在旁的司徒翀這時才發覺異常,抬頭望過來,才見正滿目擔憂的望著他的司徒逸。
微微怔忡了一瞬,司徒翀顫巍巍的起身,直直衝著司徒逸迎了上來。
一改方才對覃楠兮的疏遠和周到,司徒翀對著司徒逸,竟連個尋常禮都免了,隻哀哀叫了聲“大哥”,單薄的身子就已半掛在了他身上。
司徒逸見他如此,哪裏還顧得了許多,隻疼惜的扶住弟弟,拍著他的肩,輕聲安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