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楠兮回到將軍府時,司徒逸已然出門。
她揣了一路的惴惴心思,對著空蕩蕩的曆星樓時,忽如一勺沸水揚灑在極寒的冰原上,隻一瞬,滿心的沸騰焦痛便凝成了冷霜。
無力的歪在榻上,覃楠兮怔怔望著菱窗外的梧桐闊葉。方發覺,又是一季薄秋悄然而臨了。那巴掌大的梧桐肥葉,葉緣上已勾染了一線淡淡的淺金。秋氣蕭殺,細風微卷,她也覺透心的寒涼。
“紋兒”覃楠兮躺了許久,才撐起身子喚了一聲。
紋兒邁著細碎的腳步上來,恭敬的聽候:“夫人”
“去看看,柳先生可在園中?若在,就請先生到浮濋閣中,我有事請教先生。”
紋兒領命悄然退了出去。覃楠兮看著高闊精雅的屋宇,神思格外清明。
細細回想,司徒逸自經曆了若水庵外的暗伏之後,便與之前有許多不同之處。隻是,她一直刻意的忽視罷了。
潼關山中,他帶著精悍騎兵,卻坐視直至守關軍兵慘敗,他才出兵。這舉動,奪守關之權的意義遠大於守關。他將逼柳七寫的《討賊檄》,交給當時的長平親王,以親王名義發動義師,拱手將退敵巨功讓這個一直苦於無戰功的先皇嫡子。助其終於有了利爭權奪利最重的籌碼。
他秘密號召五大節度使靖難護主,卻以將在外不受令之由,徹底消滅了烏達的“鐵霹靂”建製,並一直打到阿米裏山北。這舉動,不僅徹底複了他自己的滅族之仇,且一並將重兵在握的幾個節度使綁在了“靖難護主”這條大船上。
在潼關城中,他巧妙的逼長平親王允諾了他和她的婚事。他清楚,她的父親覃子安,在朝中的份量。有了這個聯姻,他便能輕易得到朝中一眾文臣的支持和維護。
有扶立武功,有文臣擁護,身為大司馬大將軍,武定公,先皇後親兄,若再有了太子親舅舅的身份,試問朝野上下,還誰能與司徒逸抗衡?
覃楠兮細細想著這些,想著柳七的話,嫂嫂的話,還有那些字字滴血的冷酷史書,扶立權臣,外戚攝政…….她的神思,亦猶如沁入寒潭中一般,越來越冰冷。
然而奇怪的是,她的心,卻固執的堅持相信司徒逸。心底裏,她相信他對她的愛,相信他沒有處心積慮。她的心,就像是個勢單力孤,卻堅決守護家園的孩子一般,淒然站在幾乎完全坍塌的城垣外,倔強的拒絕著任何強大的攻擊。
撫住心口,覃楠兮苦笑起來。她不明白,為什麼對他,她從來都是這樣,心不由己,或者神不隨心,這心神撕裂的痛苦,究竟何時是休?
“夫人”紋兒窸窣的腳步和恭順的輕喚聲,驚碎了覃楠兮的滿腔疑惑。
轉身拭了眼角的淚,覃楠兮挑簾步出內室,剛想開口詢問,就見紋兒雙手捧著一封書信,恭敬的遞到麵前。
“這是什麼?”
“回夫人,柳先生和阿蘿姑娘都不在房中。園裏伺候的人說,今早寅時,柳先生和阿蘿姑娘就出門了,什麼都沒有交代,房中隻留有這封書信。”
覃楠兮接下單薄的封套道:“寅正出門?那麼早,城門未開,他們能去哪裏?”說罷忽然想到,司徒逸手中有令牌,即便宵禁,他府中的人,就是葉管家之流亦可以持牌出入,更何況是他的好友柳七。
覃楠兮勾起尖利的金護甲,挑開了印著紅泥封漆的封套。卻見那封套裏,隻有一張單薄的素箋,箋上,孤單單隻寫著一個“謝”字。
“謝?”覃楠兮凝著空闊的箋上那個無頭無尾,蒼勁孤單的字,疑竇滿心。柳七這是何意?
神思忽然一閃,覃楠兮想起柳七在潼關山外時的話:“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柳七了解司徒逸,更知道許多她不知道內情,他的離開,隻怕是權衡後的抉擇,他是認定了司徒逸“未可與適道”、“未可與立”了。柳七攜阿蘿悄然一別,多少有範蠡智舉之意。他與司徒逸多年情誼,唯有一個至輕,也至重的“謝”字以了結…..自此,分道揚鑣,各安天涯。
連柳七也身退了……覃楠兮握著單薄的紙箋,仿佛捧著千鈞的前程,眼前一片灰蒙蒙的淒冷。
“夫人,夫人!”管家葉福忽然匆匆上樓,毫無規矩的大呼小叫,顯然是出了大事。
覃楠兮一驚,忙厲聲問起:“是宮裏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嗎?”
葉福漲紅的臉上掛著豆大的汗滴,卻是死命的搖頭。
覃楠兮急道,“你快說,到底何事驚惶如此?”
“是,是國公府,靖國公府,府裏剛剛送來訃告,老夫人,歿了!”
覃楠兮繃到極致的心弦聞言一鬆,隨即又猛然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