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柳七不覺搖頭慨歎起來“司徒逸和元平帝,一對兒聰明人,既然他們都知道暗處尚有威脅,他們君臣之間就暫時不會撕破臉。這平衡的微妙之處,就在於互相裝作不知道罷了。隻是,隻是我想不明白……”
“公子覺出有何不妥?”
“倒算不上不妥”柳七放下手中空杯,提壺又斟了一杯,“隻是,我了解司徒逸,他不是個戀棧富貴權勢的人。且楠兮自小就厭惡紛爭,一心想在翠微山隱居。我是想不明白,他怎麼突然鐵了心要留在這名利場裏打滾?”柳七話到尾處已仿佛是自言自語。
他了解司徒逸的性情為人,知道他不會為了權勢去鑽營,更遑論為了權勢去冒險。可他昨夜的決定,已是極險的一招,柳七是怎麼都看不透他這突然的變化。
“公子?”身邊的年輕人輕喚一聲,轉話試探“主子之前答應了公子,給公子半年時日,勸司徒將軍離開朝堂。可眼下,若按公子所說,司徒將軍定下心意要擋在其中,這……怕是咱們不得不分心來對付他了。”
年輕人微微頓口,見柳七不阻止,又接道:“咱們在朝上的那幾個大人,也都是十分得力的。以司徒將軍如今的勢頭,若想尋些罅隙,彈劾將軍,進而離間他們君臣,倒並不難。不知屬下是否就此通知幾位大人?”
柳七側頭深深瞟了他一眼,不動聲色道:“半年之期未到,如何斷言我勸不動他?若我應允之前,你們敢擅自動手,休怪我對你們不客氣!姑姑那裏,我自會去解釋。”
說罷,柳七長歎了一聲,聲音緩和了幾分:“不到最後一刻,不要動司徒逸。更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以司徒逸和元平的聰明,隻怕想靠幾個朝臣離間他們,是自不量力的。”
那年輕人麵上拂過一絲惶恐繼而眸底一亮,頷首道:“公子贖罪,屬下無意冒犯,隻是……”
“罷了,你也不過是心急些而已。”柳七淡淡一笑,安慰道。
年輕人感激的望了一眼柳七,赧顏道:“是,屬下不才,擔當不了大事!”
柳七淺笑道:“無須妄自菲薄,我知道姑姑的心思。可畢竟,是我身在長安,若能勸司徒逸離開最好,若不能,那也要化他為我所用。你轉告姑姑,就說請她老人家放心,江南道上的事都已準備妥當,隻要這裏時機合適,不論長安,江南,我都不會手軟的。”
“是,屬下遵命!”年輕人放下心來,口中領命,手下卻在替柳七斟茶,仿佛一對尋常朋友彼此閑談一般。
柳七主仆二人談罷,尚未起身,兩人身後角落裏的一桌上,一個青蘭衣衫的少年,已緩緩行到掌櫃處,兌了菜金茶錢,神態安然的出了門去。柳七主仆注視著進進出出的人們,全然未察覺出這個少年有什麼不妥。
待那少年慢慢轉出了柳七主仆的視線,他忽然神色肅然,飛身疾跑起來。昨夜乾寧殿前,他領了司徒逸的命令,注意柳七的行蹤……此時,他必須要趕在柳七的手下之前,趕往西市的胭脂鋪玉雪堂,絕不能讓柳七的人將那裏“整理幹淨”。
步出茶坊,柳七便與那年輕人分道。他無心尋車,隻將身心沁在暮夏驕陽中,緩緩舒展。
多少年來,他就像一枚見不得日光的月影,躲在暗處。二十年精心運籌,姑姑和蘇先生的終身心血,終於讓眼前的路漸漸清晰起來,那不遠處金光閃爍的殿宇,也似乎已近在咫尺。
細細算來,柳七幾乎認定,他們的大事毫無紕漏。
江南道,這大楚的錢糧庫,金箔倉,有金不遺的準備,可謂萬全。那數十多萬彌勒將軍的信徒,已磨刀霍霍,隨時候命起事。而因江南道是廢帝舊部,當地官員,多對元平帝心存忌憚,有這基礎,他們生造的那“彌勒將軍”的信徒在江南道成勢一事,地方官瞞的密不透風,可笑元平帝至今竟然絲毫不知情,還在一心對付司徒逸這頭榻泮猛虎。
想到司徒逸,柳七隻覺心頭微微泛起苦澀。縱然因為覃楠兮,他對司徒逸心有微芥。可兩人間十多年的情誼,有九分並不虛假。想想那些雲澤雪原裏指點江山,那些豪氣幹雲的對飲無限,他是真心不願將來與司徒逸對陣兩泮。
長歎一聲,柳七斂盡了心底的無奈,遠遠望著司徒大將軍府高闊的大門。咬牙定下心意來。
一定要讓司徒逸離開,讓他帶著覃楠兮,帶著自己對楠兮妹妹終身無法實現的諾言,和自己心底裏那對翠微山的留戀懷想,離開這混亂肮髒的長安。這是為了司徒逸好,亦是為了他自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