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的夕陽,自西天邊際上漫起,鋪撒在皇城的金色琉璃瓦頂上,流幻著迷離而美好的光芒。
兵部衙門厚重的大門外,當值的侍郎攜著兩個員外郎,立在淺薄的暮色裏,躬身送大司馬大將軍司徒逸離開。起身之時,三人心照不宣的彼此相視一眼,罷了,三人又不由同時望向那遠去的背影,搖頭長歎。二十二年前的仇怨,終於浮出水麵。雖然當初的始作俑者已伏法,可當初那個受害的幼子司徒逸,如今已是權柄在握。真不知道,他這一去,會圈起什麼風浪。
三人的目光漸遠,馬上的司徒逸漸漸消失在薄薄的暮色之中。他薄唇緊抿,麵色霜寒。一條柔軟的皮韁死死攥在手中,用力過度的指節,微微泛著蒼白。他將雙眼狠狠閉起,緊咬著齒關,還是不由發出切切的低響。
蕭崧,這個賊子,他為一己之私,為了自己妹子的私心,當年竟然以兵部尚書的高位重權,硬是將阿米裏山的軍報壓了整整十天。而事後,他們的解釋,竟然隻是“文牘眾多,一時錯漏”八個字!當年先帝因忌憚蕭氏,亦隻能處置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兵部員外郎敷衍了事……
往事俱已隨風,可蕭崧和蕭漪兄妹私心造下的孽,還是留下了這八個字。
正是這短短八個字,葬送了司徒逸的外祖父、母親、姨母、三個舅舅以及撒伊爾部兩萬多人的性命!也正是這八個字,葬送了大楚北疆最堅實,最天然的守衛。
司徒逸此時才深深感慨,權柄,這個他向來不屑,向來輕視的利器,原來真可以強悍過他的鐵騎!不過因為蕭家兄妹權勢在手,他一介文儒,千裏之外,就能在旦夕間,置他的外祖全族於死地!這樣的借刀殺人,那麼易如反掌,那麼輕描淡寫!
滿腔極端的憤怒,和恍然如悟的自嘲,猶如奔騰的山洪,在他心底交纏衝撞。他自幼崇敬外祖和父親的忠誠英勇,崇敬恩師覃子安的正直磊落。從來以此自省自律,自問也擔得起磊落忠直之名。
然而此時,司徒逸卻忽然覺得那些堂皇的忠直磊落,恍惚成了無情的嘲笑。嘲笑著他的滿心痛悔。可憐他多年來,竟然真的相信了那短短的三天時差,是天意!
胯下的踏雁仿佛體味出主人的震怒和悲哀,自然的奮起四蹄,奔騰向前。青磚道上,一襲輕塵漫起半空,篤篤的馬蹄沉響,混同著承天門上暮鼓的徐響,透入耳中,連貫而清晰。
道上的行人們聽到暮鼓,亦無暇再觀望這飛揚而過的一騎。人們匆忙趕往各自的安身之所。自元平帝登基以來,這宵禁之製,更見森嚴。
司徒逸神不附體,一改平日的謹慎自律,全然沒有勒韁製止踏雁的疾奔。直到虛焦的眼中,赫然出現一個顫巍巍行路的老人,他才驚得猛然狠拽皮韁……
然而一切已晚,踏雁猛然被勒,前蹄猝然騰空而起,一陣銳利的嘶鳴聲裏,隻聽那老人慘叫了一聲,撲倒在地上。他手中的竹籃,高高拋起,在半空中微微頓了一瞬,又重重砸向地麵。籃裏的菜蔬,七零八落,散撒在半空。
司徒逸渾身激靈,暗悔一聲“不好”,人已飛下馬背,撲向那老者。
卻見那老者麵朝地下趴伏在青磚道上,一動不動,他瘦弱的身子,蜷縮成一團,哀哀的**聲,從身下微微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