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2 / 2)

遲暮道:“你別否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沒有哪個子女是會不掛心自己爸爸媽媽的,我那天見你拿著電話看了半天,卻又沒撥一個號碼,就多少猜到了,和我當初出櫃的時候麵對父母那種想念又膽怯的心情,像極了。”

“他們總有一天會理解的,相信我。”陳禹鋒依舊在辯解,“就像你說的,你的父母最後還不是體諒你了。”

遲暮笑了笑,“如果你生在我這樣的一般家庭,父母肩上又沒有什麼負擔,或許他們是能夠體諒的,可惜這種假設不成立,你應該能理解高處不勝寒的道理吧,像你爸爸那樣的人,無時無刻都被一群人盯著,你想讓他對著一群高官坦誠地說‘我兒子喜歡男人’,我支持他,在這樣的國家,可能麼?”

“我……”

“我現在身上的負罪感越來越重,你這樣,總讓我覺得我介入和破壞了一個原本和睦的家庭,傷了兩位老人的心。”

“你為什麼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明明先追求你的人是我!”

遲暮靜默片刻,忽然直視陳禹鋒的眼,淡淡道:“因為我在愧疚,不光是對你,還是你的家人。”

沉默。

沉默。

沉默。

良久,陳禹鋒才用沙啞的嗓音,緩緩問道:“這麼想讓我回去,你其實……沒有愛過我對不對?”

遲暮垂下變得暗淡的眸子。

“一點都沒有,對不對?”陳禹鋒晃了晃他的肩。

他的眼底沉滿了悲傷,好像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神采,一種悶然無言的情緒在遲暮胸口不斷伸長膨脹,他努力控製著聲音不發抖,說:“我對你是有感情,隻是,那不是愛。”

很平和的一句話,隻是聽在陳禹鋒耳中卻無比殘忍。

他鬆開抱著遲暮的手,晃蕩著站起身。

遲暮一直垂著頭,他聽見門開了又關的聲音,窗外已是萬家燈火,陳禹鋒去哪裏,他不知道,但就在那麼一瞬間,他鬆下一口悠長的氣,仿佛一塊在心中懸了長久的巨石,轟隆一下,狠狠落地。

人要把各種錯綜複雜的情感梳理清楚其實是一件很麻煩的事,遲暮花了整整一個晚上來梳理他與陳禹鋒的感情,相識多年,相知多年,友情,親情,不管他怎樣銀鉤鐵畫,八字那一瞥還是帶不到愛情上。

他該認輸了,這是即便努力也改變不了的結果,如果陳禹鋒的家世背景沒有那麼雄厚,如果他們邁向前的腳步沒有任何阻礙,他們或許可以相扶相依過一輩子,隻是遲暮知道,那種促使他們在一起的紐帶,不會是“愛情”,隻能是“習慣”。

或許這樣真是一種很好的結果,人是一種忠於本能的動物,就像他遲暮,能很清醒很條理分明地處理任何有關陳禹鋒的事情,卻在與江昱辰重逢之後即便多看他一眼也覺得緊張,這是一個非常不妙的信號,他捕捉到了,就算在今後的日子裏遲暮能保證自己不出軌,但對陳禹鋒,終究很不公平。

想要公平,就必須做出犧牲,長痛不如短痛,這和他當初毅然決然同江昱辰提分手是一個道理。

第二天中午,陳禹鋒帶著一份章魚燒回來了,兩人麵對著麵吃完,陳禹鋒提出分手,遲暮同意了。這段感情僅僅持續了不到三個月,就戛然而止地畫上了句號。

過了幾天,陳禹鋒讓人送回了遲暮的箱子,棕色的皮箱似乎被特意擦洗過,遲暮看見箱子一角被人用記號筆寫著四個字“祝你幸福”。

“啪嗒。”眼角忽然溢出一滴水珠,剛好落在那幾個字上。

每個人都會有那麼些個脆弱的時候,遲暮隱約記得自己上次掉眼淚還是十四歲那年的中考,因為分數很不如意,被父親用雞毛撣子在背上狠狠抽了幾下,當時他心中不服氣,死命忍著疼,可等到半夜父親偷偷爬起來往他背上抹藥膏的時候,他雖然蒙著頭裝睡,眼淚早已浸濕了半個枕頭。

祝你幸福。

陳禹鋒留下的筆跡就是這麼精準地戳到了遲暮的淚腺,讓他用手死命按住眼睛還是止不住劈裏啪啦下落的眼淚。“祝你”這個詞,每個人都會說,“幸福”這種東西,每個人都想要。遲暮之前總覺得那些在自己失意的時候祝福別人的人都是吃飽了撐的口是心非,出於對人的劣根性考慮,當我過得不好,得不到幸福的時候,我當然也不希望別人過得比我好,所以失戀之人給予別人的“祝你幸福”,大抵是在自欺欺人,信不得。

可他偏偏就信了眼前這四個字,信了留下這個字的人的真心實意,那個人在他失意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給他溫暖,想他好,想他開心,想與他分擔生活的喜怒哀樂,奈何天不遂人願,陳禹鋒滿腔熱血真心實意,他卻並不是他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