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自古有句俗語,民不與富鬥,富不與官爭,如果是沒錢沒權的杠上當官的,活該你倒八輩子大黴。這種事如今應驗在陳禹鋒身上也十分明顯,遲暮不知道那天他離開之後陳禹鋒同他父母到底是怎麼談的,但從他看見陳禹鋒身上的傷開始,遲暮心裏也多少預料到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果不其然,等陳禹鋒一回公安局去上班,上頭就下來一道文件,讓他“離職回家休養”,這是體麵些的說法,潛台詞是,“你被開除了,滾蛋吧。”
陳禹鋒沒什麼怨言,很快就精神抖擻地開始四處找工作,按道理,以他的學曆,就算不在國家機關,都能在很多企業的法務部裏謀到不錯的職位。可惜事實偏偏像那些在肥皂劇裏受盡迫害的主人公一般,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找到工作之後,往往上個兩三天班,就會立刻以莫名其妙的原因被上級辭退。
接二連三的碰壁總是很能打擊一個人的自信心,尤其是像陳禹鋒這種隱性的天之驕子,從小到大一路坦途,從沒為自己的前途發過什麼愁,現在不光連一份工作的保不住,更悲哀的是不管心中有再多的苦悶,他還要笑著對遲暮說,放心,沒事,應付得來。
遲暮想勸他放棄,又不是什麼山窮水盡的時候,不用太拚,修養在家也沒什麼。陳禹鋒卻道如果現在不拚,等以後再想拚的時候,也沒力氣了,而且他也不想靠遲暮養著。
這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是一個道理。
後來陳禹鋒還是找到了工作,隻是用來工作的地方從脖子以上降到了脖子以下。
起初遲暮問起,他隻說在外邊跑保險,做銷售,累是累些,不過也當鍛煉身體了。遲暮心思雖不算縝密,也不是個粗線條的人,很快注意到陳禹鋒身上多了很多類似擦傷的傷口還有手掌漸漸密實的繭子,一次好奇心驅使下,他悄悄跟著陳禹鋒去了趟他上班的地方,一直跟到一處工地,看著他換上緊實的白背心和工作褲,戴著安全帽在工地上和普通工人們一起搬沙子運石子,塵土連天,很快就是一臉一身的灰。
遲暮渾噩地回了家,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之後一連好幾天,隻要看見陳禹鋒笑著的臉,遲暮腦子裏意外蹦出了“相依為命”這個詞,雖然溫暖,又讓人心酸。
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與陳禹鋒的這段感情,忽然覺得歉疚無比,陳禹鋒如今會變成這樣幾乎全是因為他,因為他答應了與他在一起,即便那時他並不知道後來發生的這些事情。
一個人孤單得太久了,總會尋些溫暖來依靠,這便是兩個人組成伴侶的意義,陳禹鋒能帶來這種溫暖,於是遲暮就這麼順水推舟地靠過去了,不帶想法,也不計後果,甚至都沒有考慮他們之間到底存不存在那個最重要的東西——能將兩個人綁在一起的愛情。
這並不是他想要的,他漸漸覺得他現在對陳禹鋒最深的感情就是歉疚,古有商紂王為了蘇妲己敗壞了一個國家,陳禹鋒為了他和家裏鬧成這樣,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所帶來的除了負罪感,再沒有別的東西。
幾天之後的一個晚上,陳禹鋒很晚才回來,帶著肩膀上一圈散發著消毒水味道的紗布。遲暮追問了半天,他也吞吐了半天,才勉強道出實情。這就是在建築工地經常會出現的風險:一根細鋼筋從房子上邊落下來,剛好擦過陳禹鋒的肩膀。陳禹鋒描述場景時語氣輕鬆自然,仿佛不是什麼大事,遲暮端詳傷口片刻,明白隻要鋼筋不是擦過,而是正中,陳禹鋒這隻手臂就差不多廢了。
禍不單行的是,也因為受傷的關係,手臂使不上力氣,包工頭扔給他一點補償金,就又把人給辭了。
見遲暮臉色很難看,陳禹鋒安慰他,“沒關係,不是什麼厲害的傷,我身體好。”
遲暮說:“你別去找工作了。”
“我不想被你看不起。”
“不如我們去找你的父母把。”
陳禹鋒搖頭,“我不想回去,他們容不下你。”
“那我們分手。”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遲暮自己都愣住。陳禹鋒呆呆望著他,猛然伸出手,將人抱住,“遲暮。”他急道:“現在說這種嚇人的話可不好,我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們……”
陳禹鋒的聲音在顫抖,遲暮把手貼在他臉上,想了一會,才說:“我就問你一句,為了我,你離開你的父母,好好一家人鬧成這樣,你安心嗎。”
陳禹鋒不出聲,隻是將手收緊,肌肉太過用力,淡淡殷紅又從肩膀的紗布裏浸出來。
“我知道,你不安心,你頭頂上安了個不孝子的名頭,這讓你很痛苦。”見陳禹鋒不說話,遲暮索性幫他說了,剛開始他會覺得這種話很難開口,但真正說出的那一刻,他又發現其實就是那麼回事。
陳禹鋒閉上眼睛,緩緩搖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