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6;4,11
早上才下過猛烈的雷雨,將他從春夏天的夢裏驚醒。下午出來買點小東西時,無情的太陽已經在鋼青色的天空獰笑,像是要將柏油路麵烤融,冒出冉冉扭曲的透明。剛從7–11走出來,陰森冷氣與烈日融融的劇烈溫差讓他微微的發暈,卻什麼抱怨也沒有的,拎著小小的環保袋前進。
沿路的樹剛修剪過,光禿禿的枝丫無法擋住熱氣。半暈眩中,媽祖紀念館的綠蔭森涼顯得分外有吸引力。投幣買了飲料,手中的清涼驅散了不少暑意。這讓人厭煩的酷夏,僅留的綠蔭顯得分外珍貴,隻是要提防被奔跑的孩子撞倒。他沒被撞倒,隻是手上的飲料掉在地上,又被踩過去。望著慘不忍睹的鋁箔包,家長敵意的看他一眼,卻連道歉也沒有。
這就是閩南。他無聲的對自己說。將鋁箔包丟進垃圾桶,正考慮要買踩起來比較費力的鐵罐飲料時,已經有人跟他搶起自動販賣機。他不喜歡搶奪,準備找下一台。
“小軒!我不是要跟你搶…”叫住他的中年男子緊張的握著剛買的飲料,“…我隻是想請你喝一點東西。”
“慢慢的轉過身來,不可思議的望著眼前的男人。他在閩南不認識任何人,即使住了一年,他還隻認識「停客居」。
誰也不認識他。不管在茶館裏與他多熱絡,離開了茶館,沒人能在路上認出他來。他是客人嗎?還是…
他的神情依舊泰然自若,掛著疏遠卻合宜的笑。誰也不知道他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盤算著逃亡路線,卻瞥見男人規規矩矩穿著的西裝,別著白金領帶夾。
想起來了。就是那個隻喝重口味鐵觀音的「白金領帶夾」。自從那一夜鬧事以後,他沒再來店裏。
要花一點時間才想起來他的姓,“楊先生。”他淡淡的笑,“好久不見。”
“小軒,你還記得我?”他笑咧了嘴,“最近怎麼樣?好不好?茶館還好吧?老溫如何?小雅呢?”
“大家都好。”劇烈心跳的心髒緩緩的回到原位,他有些困擾的拿起那罐雪碧,坐了下來。楊先生也跟著坐下。
雖然保持著有禮的距離,還是讓他冷靜的臉龐,有著細細看不清楚的汗珠。原來我還沒學會跟人接近。
清了清喉嚨,他不願沉溺在這種無謂的厭惡中,“楊先生,出來吃中飯?”
他浮起尷尬而窘迫的笑容,“…我還在找工作。”輕輕的說。
王雲軒掩飾了一閃即逝的訝異,隻是默默的喝著雪碧。“…抱歉。”
“為什麼要抱歉?”楊先生疲倦的抹了抹臉,“又不是你把我裁員的。而且,”他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我還知道你是誰,誰然,那間事過了很多年了,盡管你已經完全變了樣子,我也沒有進過鑽石包間,沒喝過你泡的茶,但我就是知道,你就是他,瑛大師,對吧”之後,
兩個人沒有說話,沉默的一起看著奔跑嘩笑的孩子們。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不需要言語去表達什麼,一切盡在無言中,
“知道您的身份後,我一直很忐忑,一直想要去找你道歉,可是鼓不了勇氣,”他地下頭來“對不起”他的聲音柔了下來,“那天我並沒有那麼醉。我隻是…很憤怒。對公司忠實那麼多年…甚至公司決定裁員時,我還擔起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他漸漸發怒起來,“得罪了多少同事才達成裁員目標,到頭來利用完了我,又把我一腳踢掉!我都快五十了,為了公司鞠躬盡瘁到這種地步,居然因為我不會用計算機,非多用個秘書不可的理由,像是丟隻老狗似的把我丟出來!這是什麼世界?吭?到底還有沒有義理?吭?”
他慷慨激昂的破口大罵,像是要把半年來的失意一起發泄掉。王雲軒隻是靜靜的聽,專注的聽。幫不了他任何忙,他也隻會聽。偶爾注視著因為他劇烈的大動作,閃閃發光的白金領帶夾。
聽說那是楊先生公司給高級主管的獎勵。當他拿到白金領帶夾以後,就驕傲的別在領帶上。四處誇耀著。跟他一起來的朋友熱烈的慶賀,等他轉過身,卻竊笑著。
“看他還能得意多久。”
“被利用了還不知情的賣命。”
當時他隻是聽著,不明白。她隻知道這位楊先生的人緣不太好。
現在他明白了,“…雲軒,你有聽我說話嗎?”他很衝的對他吼著,“你聽懂了我說什麼嗎?”他點點頭,“我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