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園扭動自己的頸子,活動自己的肩膀。
沒有校外教學?這真是一大打擊,校外教學和畢業旅行可是校園生活的重頭戲呢。
畢竟也隻有在校外教學或是畢業旅行的時候,才能跟好朋友、普通朋友、不是朋友的同學以及老師一起展開為期好幾天的旅行。
小學的時候還不覺得校外教學有什麼特別之處,不過中學和高中之後的校外教學可就不一樣了。自從確定轉學之後,愁太已對往後的校外教學不抱太大期待,但從美園的口中得知新學校沒有校外教學之後,更是深深感到校外數學的可貴之處。
如今一切的期待全都成為泡影。
「哪有這種道理……」
垂頭喪氣的愁太顯得相當失望。
「紅同學,你這麼期待嗎?」
「難道不會嗎?」
這時美園突然笑了出來。聽見美園的笑聲,愁太不禁抬起頭來,神情顯得十分不悅。
「抱歉抱歉,我不該笑你的。其實我也滿期待校外教學或是畢業旅行,漫畫裏麵不是常常出現類似的劇情嗎?經過畢業旅行的催化之後,男女同學往往就這樣成為戀人呢。不過我早就知道學校沒有畢業旅行了,所以也僅止於羨慕而已。」
「別說了。」
愁太歎了口氣。
(遜斃了。)
自以為已經絕望了,心底卻還是對未來的生活有所期待,這種自打嘴巴的念頭怎麼能隨便說出口?當然,愁太並沒有要告訴其它人的意思。
「——慢著,難道妳從未出外旅行?」
「嗯。」
「為什麼?」
「因為工作太忙了嘛,看不出來嗎?」
美園指著自己臉上的熊貓眼。
「我已經上了點妝,結果還是很明顯。沒辦法,每天的工作都忙得不得了,根本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
「總有休假吧?」
「我已經半年沒休假了。」
美園歎了口氣。
「就算有,也頂多休個半天,根本沒辦法去旅行。」
「是喔。」
原來護士的工作這麼忙碌。不過半年沒休假會不會太誇張了?難道不會違反勞基法嗎?
「這麼說來。」愁太接著開口:
「妳也沒有男朋友囉?」
美園瞪大了眼睛,看起來似乎滿驚訝的,不一會兒又瞇起了雙眼,露出不懷好意的神情。
「怎麼,你對我有興趣?」
美園的笑容格外地冶豔,愁太感覺到自己的體溫上升了好幾度。
「才、才沒有呢!我隻是覺得妳很可憐而已!」
心慌意亂之餘,自然是口不擇言。其實這並不是愁太的本意,他隻是純粹好奇,想知道美園有沒有男朋友罷了。
「不勞費心。」
美園伸出中指,在愁太的額頭彈了一下。刺痛之餘,愁太也感到一陣酥麻。這種又痛又麻的感覺,就像高倍數放大鏡看穿了愁太的心思。
「該回去工作了。」
伸了個懶腰之後,美園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身體還不時左右擺動,舒緩緊繃的肌肉。愁太好像聽到美園的關節傳來嗶嗶啵啵的聲音,短短的幾分鍾並不足以讓疲憊不堪的身軀恢複元氣。
「妳家離這裏很遠嗎?」
「問這個做什麼?」
深呼吸之後,美園整理身上的製服,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如果就住在附近,不妨抽空回家睡一覺吧。畢竟還是自己的床睡起來比較舒服,這是我住院五天以來的感想。」
「你會認床嗎?」
「好像會,總覺得自己的床睡起來比較安穩,妳不會嗎?」
「經你這麼一提,我好像也會呢,可惜不行,我家住在『黑玉』旁邊。」
「『黑玉』?」
「對喔,你才剛搬來,難怪不知道。醫院南邊有個黑色的圓形水槽,裏麵是空的,附近的人都管它叫作『黑玉』。我住的地方就在那一帶,每天騎小綿羊上班,根本不可能回家小瞇一下。」
「是喔……」
幫不上忙。
「不過還是謝謝你,你人真好。」
愁太感到臉頰有如火燒般的灼熱。
過去從來沒有女孩子稱讚愁太。
小學時期的愁太是班上女同學眼中的恐怖大魔王,愁太還曾經因為粗俗的用字遣詞遭到老師的糾正;如今被一個長得滿可愛的大姊姊稱讚,除了不習慣之外,愁太也感到有些害臊。
不知如何響應的愁太隻能搔搔自己的後腦,臉上露出靦腆的傻笑。
工廠的運作聲透過窗戶的縫隙傳入病房,雖然吵了點,卻足以衝淡愁太的尷尬。
「有、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盡管開口。反正我也沒受傷,窩在病房裏實在很無聊。」
這是愁太的真心話。
與其每天躺在床上,還不如出去幫忙搬點東西,這樣對身體也比較好。否則一整天都窩在病房裏麵,遲早會悶出病的。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惜不行。即使沒有受傷,你依然是醫院的痛患,萬一被護理長看到的話,那我可就慘了——哇,這麼晚啦?我得回去工作了,否則護理長一定會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愁太點點頭。他曾經見過護理長臭罵護士的場麵,那確實有點難堪。雖然被罵的人不是自己,愁太還是覺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那個歐巴桑很恐怖呢。」
美園露齒而笑。
「不過她也是個值得尊敬的護理長。」
美園的語氣充滿了驕傲。愁太想,美園應該也覺得自己是個優秀的護士。事實上在醫院的眾多護士之中,美園的手腳相當利落,交辦的工作三兩下就處理好,絕不拖泥帶水。知道美園負責照顧愁太之後,其它的護士都說愁太的運氣真好,能夠碰到一個幹練優秀的護士。
這時耳邊傳來刺耳的警笛聲,大概是救護車吧。
聲音愈來愈近。
愁太發現美園的表情十分嚴肅,眉宇之間閃過一絲陰影。
「怎麼啦?」
「沒、沒什麼,隻是想起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
「什麼事情?」
「沒什麼啦。我隻是在想,萬一救護車送來的是同樣的病患,那可就有點麻煩了。」
說完之後,美園就走出了房門,留下滿室的謎團。
「妳愈是不說,我就愈是好奇。」
愁太從床上跳了下來,套上了拖鞋。在這種情況之下,隻有一個人可以解答愁太心中的疑問。
愁太也找不到必須乖乖待在病房的理由。
於是他四處張望之後,躡手躡腳地離開病房,朝著同一層的其它房間前進。
*
「應該是這個吧。」
穿著同一件運動夾克的杏次攤開小桌上的報紙,背後依然黏著水鳥。
(還真的穿上去了。)
水鳥的打扮讓愁太為之一驚。
她的下半身套著再普通也不過的睡衣——除了取代補釘的別針之外,上半身卻穿著那件印有『Deathbed』字樣的T恤
唯一讓她看起來像個病人的眼罩並不是醫療專用的用品,變成黑桃形狀的皮製品。
可是說也奇怪,醫院裏麵卻沒有人對水鳥的新造型感到介意。
杏次的病房跟愁太一樣,都是單人房。根據母親的說法,當初好像是杏次的家人堅持要住單人房的樣子。
愁太並不打算求證,不過站在杏次家的角度而言,畢竟單人房比雙人房來得容易戒護。
如今杏次的房門前站著好幾個穿著夏威夷衫的牛鬼蛇神,更替愁太的推論提供了強力的佐證。
昨晚杏次造訪愁太的時候,保鏢並沒有隨行,不過還是躲在監視範圍之內執行戒護的任務。至於水鳥的病房,則是在杏次的隔壁。
那些牛鬼蛇神並沒有看到『血鏽男』。杏次已經仔細的詢問過了,他們在愁太三人進入器材堆積場之後也跟了上來,結果堆積場上空蕩蕩的,看不到三人的身影,更別說是『血鏽男』了。
接著他們立刻穿過堆積場,在商店街搜尋未果之後,突然聽到背後傳來轟然巨響。急急忙忙地趕回一看,才發現愁太三人已經被壓在招牌下麵了。
杏次的說法讓愁太聯想起『血鏽男』說過的一句話。
『你們三個闖進我的縫隙,隻能怪自己的運氣不好了。』
我的縫隙,我的。
「縫隙的意思就是另一個空間。」
這是白鳥的說法,愁太當然不予采信。所謂的另一個空間,比『血鏽男』確實存在的假設更令人難以接受。又不是漫畫或電影的世界,自己也不是小學生了。慢著,說不定連現在的小學生都不相信這種荒謬的說法。
「看,就是這個。」
杏次指著報紙的一角,篇幅並不算太大。
標題是『人體切斷事件頻傳,本月第八人』。
「幾天前鎮上連續發生了數起凶殺案,被害人的雙臂從肩膀的地方整個被砍斷。早上的救護車似乎也跟這起案件有關,家裏的年輕小弟說晚報已經修改為九人了呢。」
愁太仔細閱讀全篇報導。
『——今日午後,赤煙三番地第三區水泥工廠之中,擅自闖入的小學生荷稻連的手臂遭到不明人士砍斷,緊急送往赤煙第一醫院之後,因失血過多不治死亡。目前赤煙署正朝著意外與凶殺案的方向分頭偵辦,目前轄區內已經發生七件類似的意外。被害人的手臂不是被利刃切斷,而是被強大的外力硬生生地扯斷,警方懷疑可能是不慎卷入大型機具所造成的意外。』
愁太眉頭一皺,抬起頭來看著杏次。
「手臂呢?被扯斷的手臂到哪去了?」
「報導中並未提及,不過應該是沒有找到。」
「沒有找到?」
「也因為如此,警方無法判斷意外——或是凶殺案的第一現場在哪裏。我這邊還有更詳細的資料。」
杏次從桌子下麵拿出一本類似雜誌的東西。
外表看起來像是普通的活頁本,不過頁數少了許多,應該是類似地方誌之類的刊物,其它的地區買不到。雜誌的名稱是——
(……『煙實話』?)
從雜誌名來判斷,應該是八卦雜誌吧。
杏次打開『煙實話』,翻到事先做了記號的地方。
「根據這篇報導,找到被害人的地方應該就是犯罪的第一現場。」
「這本雜誌不認為那是意外?」
「是的。」
愁太拿起『煙實話』。
『——血跡隻出現在被害人被發現的地方,現場的大量血跡都是被害人所有,因此發現地點就是犯罪的第一現場。凶手可能是以吊車扯斷被害人的手臂,抑或是將被害人捆綁之後,以機動車輛拉斷被害人的雙手。不管是什麼犯罪手法,凶手一定擁有凶殘嗜血的性格。回顧過去,這個小鎮也傳出好幾宗血腥暴力的傳說,即使是讓全國小學生陷入恐慌的『裂嘴女』,在本鎮的『血鏽男』之前,也是顯得黯然失色。除此之外,『第十三水槽的浴血少女』、『第四煙囪的幽靈』、『輸送帶的無頭少年』等等,都是本鎮赫赫有名的靈異傳奇。或許這次的斷臂事件,也可歸類為都市傳說的範疇吧。』
文章到此結束。
(……太扯了吧!)
不過愁太也終於明白杏次為什麼要搜集這些資料的原因了。愁太相信透過夏威夷襯衫男與外界聯係的杏次應該知道什麼,結果原來是跟『血鏽男』同等級的事件。
(不知道被害人事後都說了些什麼?)
愁太試著在報導中尋找線索,卻一無所獲。
(大概都是一些不足以采信的說詞吧。)
說不定消息來源也隻是毫無根據的鄉野怪談,愁太懷疑記者根本沒做好實地采訪的工作。
(慢著,如果八個被害人都死了呢?)
愁太將雜誌放回桌麵。
「有沒有生還者?」
「隻有昨天的小學生不幸死亡,其它人都幸運地存活了下來。」
「既然如此,不就可以從他們的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
「別傻了。」
水鳥冷冷地開口。
愁太反問為什麼,隻見她瞪大了眨也不眨的獨眼,凝視著眼前的愁太。
「因為他們都發狂了。」
在死魚眼的注視之下,愁太不禁打了個冷顫,甚至還產生了幻聽,以為自己聽見了不該聽見的慘叫與哀鳴。
眼看現場的氣氛逐漸凝重,杏次連忙接過話頭。
「姑且不論是否發狂,可以確定的是他們現在部無法接受訊問,幾天前的報紙所刊登的報導就已經提到這點了。據說我們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大家都以為又是斷臂事件的被害人,發現不是之後,每個人都鬆了一口氣呢。」
「可以想象。」
手臂被扯斷的三個中學生被送到醫院,鐵定會引起一陣混亂。更何況杏次家的年輕小弟個個血氣方剛,天曉得會出什麼亂子。
(真是令人作嘔的事件。)
愁太感到胃部一陣翻攪,不禁皺起了眉頭。
被扯斷的手臂。
尚未曝光的犯罪現場。
發狂的被害人。
找不到的斷臂。
一切的一切,都透露出相當不尋常的氣息。
(這個小鎮到底是怎樣?)
十三年來,愁太從未讓自己成為社會事件的關係人。以前雖然跟別人打過架,不過那也是跟認識的人開打,在愁太的認知裏麵,足以驚動警察的大事不過是電視新聞裏麵的餘興節目罷了。
「——凶手是千手觀音!」
房門突然被粗暴的拉開。愁太回頭一看,果然是白鳥。
穿著製服的白鳥拿著托特包,朝著試圖阻止她的夏威夷襯衫男沒頭沒腦地海扁一頓之後,大剌剌地走進病房。
杏次朝著白鳥身後的年輕小弟點點頭,眾人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下,從那幾個夏威夷襯衫男的反應來看,白鳥的硬闖病房應該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決定了,就是怪人『千手觀音』,全新的都市傳說誕生!」
白鳥握緊拳頭擺出勝利的姿勢,看起來十分得意。
「神經病。」
水鳥冷冷地回了一句。
「我問你。」
愁太拉拉杏次的衣袖。水鳥就黏在杏次的背上,愁太隻好貼在杏次的耳邊說話;不過對峙中的姊妹並未察覺兩人的異狀。
「她們的感情不好嗎?」
「不會啊,其實她們的感情還不錯。」
「是喔。」
既然跟兩姊妹有多年交情的杏次都這麼說了,愁太也不便表示意見。或許旁人很難理解她們之間的情感交流吧。
白鳥手插著腰,臉頰漲得鼓鼓的,一臉忿恨難平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