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作『腕弁慶』也行——對了,你們知道『弁慶』是誰嗎?不知道吧?那源義經呢?也不知道?是喔,那就算了。弁慶是源義經麾下的武士,是個和尚,有點類似拿著武器縱橫戰場的僧兵。雖然也會念經,不過大部分的時候都是揮舞著薙刀在戰場上浴血殺敵。那個叫作弁慶——全名是武藏坊弁慶的人,以前待在比散山的西塔,不過他自恃武藝高強,常常在夜裏襲擊路過的武士奪取武器。一段時間之後,竟然被他奪走了九百九十九把武士刀,隻差一把就破千了。為了取得一個整數,弁慶幹脆埋伏在五條大橋,靜候第一千名犧牲者的出現。就在這個時候!」
白鳥突然用力往自己的大腿一拍。
「源義經出現了!當時他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幼名叫作牛若丸,帶著一把短刀行經五條大橋。弁慶看他是個孩子,滿心歡喜地跳了出來,想奪走牛若丸身上的短刀。於是牛若丸大聲抗議,要弁慶去找更厲害的武士挑戰,然而弁慶根本不予理會,直接朝著牛若丸撲了過來。想不到牛若丸居然是鞍馬天狗的徒弟,隻見他在欄杆上麵跳來跳去,時而在左、時而在右,時而在前、忽又在後,累得弁慶是氣喘籲籲,隻好跪地求饒。」
白鳥喘了口氣,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所以呢?」
愁太十分不解。
「這個故事跟斷臂事件有什麼關係?」
「拜托,還聽不出來嗎?弁慶要收集一千把武士刀,斷臂事件的凶手想要收集一千隻手臂,這就是兩者之間的關連了。也就是說……」
白鳥樂不可支地擺動著身體。
「凶手就叫作『腕弁慶』~」
無視於歡欣鼓舞的白鳥,愁太朝著一旁的杏次問話。這時白鳥的口中還不時發出奇怪的聲音。
「哪篇報導有出現『收集一千隻手臂』的字樣?」
杏次搖搖頭,臉上露出苦笑。
果然不出所料。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愁太的問題其實是多餘的。在還不能確走到底是意外還是凶案、甚至連凶手是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記者當然不可能知道凶手的目的是什麼。
「給我安靜一點!」
「啊嗚!」
水鳥的強拳擊中白鳥的腹部。隻見白鳥捂著自己的肚子,痛苦地蹲了下來。
「水鳥,妳居然打人……」
「誰教妳太囉唆了。」
水鳥瞪大了毫無感情的死魚眼俯視著自己的親姊姊,然後又黏上杏次,臉頰還在背部來回磨蹭,仿佛在尋找最舒適的姿勢。
「那……『腕弁慶』隻好淘汰囉!」
愁太話才剛說完,白鳥就嘟起嘴唇大聲抗議。不過在見到水鳥的拳頭之後,她頓時變得跟小貓一樣地聽話。
這時跟水鳥糾纏在一起的杏次開口了。
「紅同學,為什麼你對這件事那麼感興趣?」
「感興趣?有嗎?」
「你不是——」
「我隻是想知道醫院為什麼會這麼忙碌罷了,沒有其它的意思。負責照顧我的護士都快要累垮了,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麼。」
「你是說那個美女護士啊?」
「你認識她?」
「她也是我跟水鳥的護士。」
水鳥點點頭。
「是喔……」
愁太的語氣有些失望,水鳥頓時哼了一聲。
「希望落空。」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水鳥並未回答,直接躲在杏次的背後。愁太實在是拿她沒輒。
「對對對,差點忘了。」
白鳥雙手一拍,從托特包裏麵拿出一本剪貼簿。褐色的表皮、A
4大小的尺寸,百元商店裏麵常見的便宜貨。裏麵沒有塑料護套,直接將剪下的東西貼在內頁,果然是貨真價實的剪貼簿。
「我帶來了,就是這個吧?」
剪貼簿的封麵寫著『親愛的,我的手臂被扯斷了』。
(她有問題嗎?)
有種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痛苦上的感覺。在愁太心中感到不以為然的同時,也覺得眼前的剪貼簿欠缺了某種真實感。
「小杏,你要這個做什麼?」
「想要製作一份事件地圖。」
接過剪貼簿放在桌上之後,杏次從床邊堆積如山的報章雜誌當中抽了一張紙出來,然後攤在桌上。
「這不是鎮上的地圖嗎?」
「嗯。」
上麵還印著『赤金煙町地圖』的字樣。
地圖清楚的標示出汽車行走的道路、主要設施以及住宅區和鐵路的路線。不過鐵路是載貨專用的,聽說載客用的火車不會停靠赤金煙町。原因很簡單,這個小鎮連個象樣的火車站都沒有。
「從地圖上麵看起來,這座小鎮還滿普通的嘛。」
愁太才剛說完,白鳥的臉上立刻浮現出嘲諷的笑容。
「看來小愁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無知。」
水鳥也對愁太投以輕蔑的目光。
「妳們兩姊妹是怎樣?」
愁太麵色一沉,眼看著就要發作,不過白鳥和水鳥卻絲毫不以為意。白鳥還豎起食指在愁太的麵前左右搖擺,彷佛滴答滴答的節拍器,嘴裏連嘖了好幾聲。
「小愁,這隻是最下層的地圖而已,上麵還有好幾層錯綜複雜的路線呢。如果你以為光靠這份地圖就能了解赤金煙町的全貌,姊姊隻能說你實在太天真了。再說地圖也隻有參考價值而已,乍看之下好像相通的道路,實際情況卻未必如此。赤金煙町的居民習慣將雜物或是儲存槽隨便亂放,即使擋住通路也無所謂,所以隻有親自走上一趟,才能真正了解這個小鎮的原貌。懂嗎?Let’s
walking!走路才是王道啊!」
「別鬧了。」
側腹被人用力一戳,白鳥頓時『啊嗚』了一聲。
「討厭啦,妳做什麼。」
白鳥的雙頰脹得鼓鼓的,顯然十分生氣。不過也隻是生氣而已,並沒有出手還擊的意思。
「不做什麼。」
我戳,啊嗚。
水鳥下手毫不留情,白鳥痛苦地扭動身軀。
(……這對姊妹真怪。)
瞥了白鳥和水鳥一眼之後,愁太將視線拉回眼前的地圖。
杏次似乎也懶得理會那對姊妹,隻見他翻開褐色表皮的剪貼簿,拿出紅筆在地圖上麵做記號。
「你在做什麼?」
「嗯——我在尋找這八起事件之間的關係。」
「這不是警察的工作嗎?」
「是沒錯啦,不過警察可不相信『血鏽男』的存在。」
「等一下。」
愁太眉尖一挑。
「你該不會真以為『斷臂事件』跟『血鏽男』有關吧?」
「目前還不能確定,不過你剛剛不是也看過了嗎?根據『煙實話』的描述——」
「那不叫作報導,根本就是虛構的小說。」
「或許吧。不過這座小鎮的都市傳說幾乎都跟『血鏽男』有關,所以——
「所以你覺得『斷臂事件』也是『血鏽男』的傑作?」
杏次點點頭。
(不懂,真的不懂。)
愁太歎了口氣,打量著在地圖上做記號的杏次。
真的無法理解。
杏次為什麼會對『血鏽男』的存在深信不疑?
白鳥的情況還可以理解,畢竟她在父母慘死的現場看到『鐵鏽男』的身影,或者追蹤怪人的足跡,已經成為兩姊妹擺脫傷痛的宣泄管道。
(抑或這隻是一種流行趨勢?)
愁太以前的學校也流行過各式各樣的遊戲,其中又以紙牌遊戲為主。或許對這座小鎮的居民而言,『血鏽男』以及都市傳說也是生活中的一種娛樂吧。
「最後一個……」
杏次劃上第八個記號,填上事件發生的日期之後,開始凝視著地圖。身後的水鳥也目不轉睛地盯著地圖,白鳥更是手插著腰,視線隨著杏次所做的記號,在地圖上來回遊移。
「這裏——」
手中的原子筆漂亮的轉了一圈,杏次指著地圖上的某個記號。
「——就是我們遇上『血鏽男』的地方。」
其它地方的記號都是×,唯獨這裏變成○。白鳥輕噫了一聲,水鳥也瞪大了眼睛。
畫著○的器材堆積場跟其它畫著×的地點幾乎位於同一區,就在斷臂事件的現場附近。硬說兩者之間沒有關連,似乎有點牽強。
杏次胸有成竹地點點頭。
「『血鏽男』果然跟這次的事件有關。不過他的武器是巨大的藍波刀,或許不是他下的手……」
「慢著慢著慢著。」
愁太搖搖頭。
「這種結論未免也太一廂情願了吧?我們的手臂不是好端端地接在身上嗎了這就是最好的反證。光是以地緣關係來判斷的話,任誰都會變成條件符合的嫌疑犯。」
「也有道理……」
話雖如此,杏次依然舍不得放棄自己的推論。隻見杏次轉頭看著白鳥,尋求她的聲援。
白鳥也相信『血鏽男』確實存在,應該會支持他的推論才對。
「『血鏽男』當然跟這個事件有關。」
「就是說嘛!」
杏次的臉上綻放出勝利的光輝。
「我實在不懂,為什麼你們這麼肯定?」
愁太話才剛說完,白鳥又豎起食指做出節拍器的動作,嘴上還連嘖了好幾聲。
「因為他是『血鏽男』嘛,基本上所有被冠上都市傳說的事件都跟他脫不了關係,隻是直接與間接的差別罷了。如果是撲朔迷離的事件,就跟『血鏽男』有直接的關係;如果是淺顯易懂的事件,則跟『血鏽男』有間接的關係,不管怎樣都有關係就對了!」
「沒錯!」
杏次更加地喜上眉梢,還不時頻頻點頭,顯然對白鳥的發言十分滿意,更將莫名其妙地手指向天的白鳥視為最佳盟友。
「……兩個白癡。」
水鳥的音量雖然不大,還是被愁太聽見了。
不過杏次和白鳥則是充耳不聞。兩人的情緒十分高漲,白鳥詢問杏次看見『血鏽男』的詳細狀況,杏次則是以流利的口吻描述當時的情形。事實上同樣的內容,杏次已經主動或是被迫描述好幾次了,聽了上一句之後,愁太就知道下一句會是什麼。
(真是敗給他們了。)
愁太歎了口氣,視線回到桌上的地圖。
基本的道路結構雖然稍嫌複雜了點,卻還不到讓人迷路的地步。
不過隨著房屋本身的無限製增建,再加上縱橫四方的金屬管路阻礙,小鎮隻好將人行步道往空中發展,結果就造成了這個前所未有的超級大迷宮。
整個小鎮彌漫著光怪陸離的氣氛,就算『血鏽男』真的存在,也一點部不足為奇。
(不過這隻是個比喻罷了,並不代表『血鏽男』真的存在。)
愁太的視線依循著×記號在地圖上前進,突然在某個區塊停了下來。
區塊上麵畫了一個大大的○。
那不是杏次畫上去的源泉,也不是三人遇見『鐵鏽男』的地方,而是直接印刷上去的記號。
「黑玉。」
愁太吃了一驚,抬起頭來跟水鳥打個照麵。水鳥大約有三分之一的臉孔躲在杏次的背後,看不到她左眼的眼罩。杏次正跟白鳥聊得不亦樂乎,完全沒注意到背後的水鳥開口說話。
「這裏是黑玉。」
「黑玉……」
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聽過。
愁太試著搜尋自己的記憶——
「啊!」
想起來了,『黑玉』不就是美園口中的那個廢棄已久的大型儲存槽嗎?印象中就在她家附近而已。
「小愁?」
「紅同學,怎麼啦?」
無視於杏次和白鳥的問話,愁太站了起來,飛快地衝出病房。站在門口的夏威夷襯衫男不明究理地回過頭來,試圖抓住奪門而出的愁太,卻還是被他一溜煙地跑了。
(我到底在做什麼……?)
連愁太也感到莫名其妙。身體突然自己動了起來,不知道要把愁太帶到哪去。不過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了答案,當護士站映入眼簾的時候,愁太終於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了。
於是愁太放慢腳步,調勻呼吸,緩緩地走近護士站。萬一被美園發現自己是跑過來的,少說又會挨上一頓罵。
巨大的玻璃——抑或是透明壓克力板後方,幾個護士正在忙碌工作。發現美園也在其中之後,愁太頓時鬆了一口氣。
伸手敲敲透明帷幕,愁太確定那是壓克力,不是玻璃。裏麵的護上紛紛回過頭來,眼神略帶一絲殺氣,大概是以為又有重症患者被送進來了吧。
美園很快地就發現愁太的存在,隻見她跟其它的護士說了幾句話之後,大家各自又繼續手邊的工作。
「紅同學。」
接著美園從護士站小跑步出來。
「怎麼啦?哪裏不舒服嗎?」
「我沒有不舒服。」
愁太搖搖頭。
「呃……妳下班了嗎?」
「咦?你這麼關心我啊?」
「唔……算、算是吧。」
當然不是,愁太隻是不放心罷了,因為美園今天回家的時候必須經過黑玉。從杏次的地圖看來,那一帶是相當危險的區域。就算沒有『血鏽男』出沒,斷臂事件也幾乎都集中在那一帶,愁太不放心讓美園獨自回家。
當初勸美園回家休息的人正是愁太,萬一美園接受了提議,在回家途中碰上事件——或是遭遇意外的話,愁太鐵定會內疚一輩子。
「我是很想回家休息啦,不過今天我值夜班。」
「是、是喔。」
愁太鬆了口氣,至少今天晚上不會有問題;可是美園遲早也要回家,不可能一直待在醫院裏麵。如果事情能早日解決,那當然是最好;但是話又說回來,萬一沒那麼順利呢?
(還是告訴她吧!)
事先有所防備,總比一無所知要來得強。
就在愁太打算說出一切的時候。
「花園小姐,快點過來!」
走廊的另一端傳來急促的呼喚聲。
美園的動作非常快。
「抱歉,下次再說吧!」
留下這句話之後,美園立刻轉過身來飛奔而去。患者不能在醫院中跑步,護士卻不在此限。
(看來今天沒機會告訴她了。)
目送美園離去的背影,愁太歎了口氣。
看她那個反應,應該會花上不少時間。
(……也罷,反正她說今天值晚班嘛,明天再說好了。)
雙手插在口袋裏麵的愁太轉過身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等一下我該怎麼跟杏次他們解釋自己的突然離去?)
這是個好問題,愁太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