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愁太並沒有想附和杏次的意思。
隻有小學生才想出這種鋒頭。嚴格說來,高年級的小學生也不會這麼幼稚。
「——年輕人,你真是一點都不浪漫!」
門外突然傳來陌生的聲音。
緊接著向來安靜無聲的房門傳來一聲巨響,被一名女生以相當粗暴的動作拉開。愁太是從聲音來判斷對方的性別。房門被拉開之後,愁太下意識將視線從杏次移至那名女生的身上。
(她是誰啊?)
素未謀麵的女生大剌剌地站在門口,看起來應該是個高中生。她身上穿著製服,可以確定不是大學生,不過略為成熟的臉龐也欠缺中學生的稚嫩,因此愁太判斷她應該是個高中生才對。
藍色的製服外套、膝上十五公分的短裙、白色的長筒襪、黑色的漆皮皮鞋。胸前別著大大的蝴蝶結、及肩的栗子色長發,背著一隻帆布製的托特包,臉上露出陽光般的微笑。
長得跟偶像一樣可愛耶——愁太心想。
「姊姊。」
水鳥的發言讓愁太吃了一驚。
「她是妳姊姊?」
「有什麼不對嗎?」
「呃……不太像……」
其實仔細比較之後,或是經水鳥這麼一提之後,還是看得出來兩人有某種程度的相似。例如眼睛的形狀、鼻子的高低、或是耳朵的大小。
不過筆直的長發和豐富的表情,讓愁太很難相信兩人真的是親生姊妹。
麵露微笑的她走到床邊之後,向愁太伸出右手。
「上市中——不對,應該是初次見麵,又不是中華涼麵。咦,不吐槽嗎?真難得。不過最近的天氣愈來愈熱,拉麵店的門口都貼上『中華涼麵上市中』的廣告呢!拜托,中華涼麵又不是季節變換的唯一代表,也沒有美味到令人看到廣告就想吃的地步,真的有那麼多人愛吃中華涼麵嗎?嗯?」
「這……不清楚……」
「算了,就當做真的有很多人愛吃好了。不過中華涼麵雖然很受歡迎,大家中午都想吃中華涼麵,可是一旦進入秋天之後,為什麼店家不貼出『中華涼麵已下市』的告示?萬一有人突然想吃中華涼麵,走到拉麵店跟老板點餐,結果老板卻說已經沒有中華涼麵了,你覺得客人會不會生氣?應該會生氣吧?於是憤怒的客人開始砸店,釀成了中華涼麵大暴動,不覺得問題很嚴重嗎?嗯?呃……你哪位啊?」
愁太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她到底在搞什麼?)
簡直就像喋喋不休的大海嘯。在她有如連珠炮的言語攻勢之下,別說反擊了,愁太連抵抗的能力也沒有。
「嗯?」
對方還側著小腦袋故作可愛。讓對方的右手一直懸在半空中也不是辦法,愁太隻好硬著頭皮握住對方的手。隻見愁太全身上下不斷地顫抖,仿佛對方是一隻凶猛的肉食動物。
「我……我叫紅愁太……」
「我是水鳥的姐姐白鳥,赤金煙高校二年級的學生。你就是小杏口中的那個轉學生吧?聽說你們第一天就成了好朋友呢!真好。聽說學期中轉來的學生總是很難跟班上園學打成一片耶!我是沒轉過學啦,不過這種常識看電視就知道了。電視裏的轉學生總是孤零零的,碰到分組的時候,都沒有人想跟轉學生一組,久而久之就會變成被欺負的對象。不覺得嗎?真可怕。對了,說到欺負——啊嗚!」
現場傳出清脆的聲響,白鳥突然挺直了上半身。不明究理的愁太定睛一看,才發現水鳥狠狠地朝著姊姊的屁股打了下去。下手相當重,絲毫不留情麵。
「水鳥,妳這是做什麼?我特地來醫院探望妳,結果妳居然動手打人?我還特地替妳挑了幾套換洗衣服呢,妳這個人——啊嗚!」
第二次的攻擊。
「閉嘴。」
水鳥的語氣相當冰冷。白鳥恨恨地瞪著水鳥,表情卻有點可愛,一點也不可怕。
「算了,拿去吧!」
氣鼓鼓的白鳥將托特包丟給水鳥。
水鳥默默地接過托特包,整個腦袋埋進了包包裏麵。難道裏麵有不能讓別人看見的東西嗎?愁太十分疑惑。幾秒鍾之後,隻見水鳥抬起頭來,從包包裏麵抽出一件V領T恤。
(不會吧!)
愁太有點懷疑水鳥的認知是否正常。
黑色的T恤印著血紅鬥大的『Deathbed!』。隨處可見的破洞都以別針別起,可見水鳥對這件T恤愛不釋手的程度。
不過……
(在醫院穿這種衣服不太好吧。)
雖然事不關己,愁太還是覺得不妥,畢竟正常人不會穿著印有『Death』——『死亡』字樣的T恤在醫院裏麵閑逛。
「臨終。」
水鳥突兀而不吉利的發言讓愁太為之一愣。
「Deathbed就是臨終的意思。」
「夠了!」
愁太怒吼一聲之後,水鳥麵無表情地將T恤收進包包。
「感情真好。」
白鳥雙手一拍。
「一點都不好!」
愁太雖然極力否認,卻被白鳥解讀為少男特有的害羞,然後又借題發揮東拉西扯起來。
愁太很想把事情解釋清楚,卻很明白這麼做隻會提供對方加油添醋的材料,隻好選擇沉默。
(這算哪門子的姊妹?)
落差也未免太大了。白鳥太過多話,水鳥又太過沉默,兩個人加起來除以二剛好。
「今天隻是來打個招呼,不便打擾太久。」
白鳥挺起上半身之後,露出詭異的微笑,感覺就好像有所企圖。
(這還不夠久嗎?)
愁太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麼漫長又毫無意義的『初次見麵』。
「聽說你也看到『血鏽男』啦?」
(唔!)
愁太直盯著杏次,發現他心虛地別過視線,擺明了就是承認自己是個泄密者。
「說嘛!到底有沒有看到?他真的有說『你的血跟天空一樣地紅嗎?』有嗎?是怎樣的語氣?平靜?還是威脅?」
(我受夠了!)
愁太巴不得立刻逃離現場。
「說嘛,說嘛!」
「哇!」
白鳥伸出雙手夾住愁太的臉頰,強迫愁太跟她麵對麵。愁太清楚地感受到白鳥的吐息,兩人的距離太近了,近到不能再近的程度。
「告訴姊姊嘛,姊姊也很有興趣呢!當初知道小杏碰到『血鏽男』的時候,我可是興奮得不得了,可惜小杏什麼都記不得了,『血鏽男』也沒跟他說話。既然『血鏽男』跟你說過話,那當然要問你囉!不過話又說回來,我跟你素昧平生,雖然勉強能靠小杏牽上關係,不過總不好意思直接闖進病房來找人。正當我在門外徘徊的時候,剛好看見小杏跟水鳥走進你的病房,於是我就躲在門外偷聽,相準時機粉墨登場——啊嗚!」
「好痛!」
先前被親妹妹打屁股的聲音再度傳入耳中,白鳥的上半身無預期地挺了起來,結果愁太的頭部被白鳥硬生生地往上一扯,痛得他當場叫了出來。
兩人同時以怨恨的眼神盯著水鳥。
「不要太過分了。」
聽見水鳥冰冷的警告之後,白鳥連忙鬆手。
「嫌我太多話是吧?別人的妹妹都很可愛,偏偏我們家的妹妹就是讓人疼不下去,讓我這個做姐姐的好擔心呢!」
「不用妳管。」
「好好好,不管就不管。對了,剛剛提到『血鏽男』嘛,所以——」
麵帶微笑的白鳥再度看著愁太。
「——說了嗎?」
「呃……」
摸不著頭緒的愁太低頭沉思,這才恍然大悟。
「妳是指他有沒有說『你的血』怎樣怎樣的是吧?沒有。」
「是喔,那他說了什麼?小杏什麼都記不得了,害姊姊好失望喔。水鳥一天難得說上一句話,指望她也是白搭,所以隻能靠你了,小愁。快點告訴我吧,他到底說了些什麼?你們又碰上了什麼事?」
(小、小愁……?)
年長的女生用膩得化不開的聲音向自己撒嬌,愁太發現這種感覺還挺不賴的。而且這也是愁太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被重視、被依賴,他說什麼也想替白鳥做些什麼。可惜現實是殘酷的,一個人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沒什麼,那隻是一場夢而已。」
「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因為——」
「姊姊知道你想說什麼,剛剛在門外已經聽過了。」
說完之後,還拍拍愁太的胸膛。
(偷聽還這麼囂張!)
愁太為之一愣,旋即鎮定心神繼續開口。
「那妳想聽什麼?我在夢中確實曾經跟他對話,不過那畢竟是夢境,對話的內容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記得多少就說多少。」
愁太實在無法拒絕笑臉迎人的白鳥。就算愁太表示忘記了,白鳥大概也不肯輕易罷休,一定會待在這裏等到愁太想起來為止。也罷,還是隨便敷衍幾句,打發她離開好了。
於是愁太再度強調那隻是夢境而已,之後就針對自己與『血鏽男』之間的對話以及當時發生的事情大致描述了一遍。期間白鳥不時發出短暫的輕噫或是驚歎,催促愁太繼續說下去。
等到愁太說完之後,白鳥不停地點頭。
「原來如此。就你的描述來看,『血鏽男』似乎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殺人魔王。若他真的是傳說中的怪人,應該會在你們發現他的同時說出那句超經典的台詞才對。結果他非但沒那麼做,反而還樂於跟你展開對話……嗯嗯,相當有趣。」
「等、等一下。」
眼見白鳥做出結論,愁太不禁慌了手腳。
「我已經說過了,那隻是夢境而已,為什麼我總覺得妳的說法好像認為我們真的碰到了『血鏽男』?我再強調一次,那隻是一場夢,好嗎?」
「不好。」
白鳥聳聳肩,臉上依然維持著燦爛的笑容。
「隻有你才以為自己是在夢中遇見『血鏽男』,我可不這麼認為。再說你的推理漏洞百出,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哪、哪裏有漏洞?」
「三個人同時失去意識、同時夢到一樣的場景,你覺得可能嗎?之前接受過強烈的剠激、在腦海中留下強烈的印象或許有可能夢到類似的場景,不過也不可能百分之百相同吧?」
「我又沒說百分之百相同。」
「沒錯,你沒說,不過還不是一樣?三人的夢境非常相似,幾乎可說是一模一樣,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實姊姊先前個別詢問過小杏和水鳥有關『血鏽男』的記憶,兩個人同時夢到一樣的場景,這種機率已經很低了,三個人簡直就跟奇跡沒什麼兩樣。所謂的奇跡,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你覺得你的假設跟三個人經曆同一事件的判斷,哪一個比較有可能?」
兩種都不可能,愁太心想。
夢境是虛幻的,『血鏽男』也隻是都市傳說罷了,兩種都不是現實世界的產物。
愁太吐了口氣之後,開口說道:
「如果我們真的碰到『血鏽男』,為什麼還能全身而退?夢境之中的我們身受重傷,幾乎活不成了,這點妳又要如何解釋?」
「你說你被一隻白色的蜘蛛怪攻擊?」
愁太點點頭,心中突然冒出一股寒意,完好無傷的雙臂與肩膀也傳來一陣刺痛。
無法解釋的反應不禁讓愁太皺起眉頭。
明明就沒有受傷,為什麼還會有刺痛的感覺?不過愁太聽過類似的案例,如果夢境太過真實,身體也會浮現出同樣的傷疤。或許自己的情形也是如此吧。
「你們之所以沒有受傷——」
白鳥停頓了一下。
「應該是『血鏽男』出手搭救的原因吧?如果真正的他不是個蠻不講理的殺人魔王,自然也有可能對你們伸出援手。他好歹也是都市傳說中的人物,說不定兩三下就治好你們的傷口了。嗯,一定是這樣沒錯。」
「沒錯才怪!」
愁太立刻大聲否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當時我又沒有求饒!)
這就是關鍵了。
『血鏽男』在夢中詢問愁太求生的意願,可是愁太卻無法回答。『絕望』與痛苦壓得愁太喘不過氣,嘴唇無法動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愁太感到胸口有點難受,趁著眾人不注意的時候,伸手輕捶自己的胸口。
「妳、妳好歹也是個高中生,不要在這邊胡說八道。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血鏽男』!」
「是嗎?小愁,你憑什麼斷定『血鏽男』真的不存在?」
「我——」
愁太為之語塞。因為這是常識、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如果對方反問什麼是常識、什麼是理所當然,愁太該如何回答?畢竟常識和理所當然無法證明『血鏽男』並不存在。
發現愁太無言以對之後,白鳥的嘴角浮現一抹笑意。
「證明一個人並不存在十分困難,證明一個人確實存在也很不容易。不過空穴不來風、無風不起浪,既然會出現類似的耳語,表示一定有幾分真實性,所以我認為世界上真的有所謂的『血鏽男』。傳說難免會有誇大不實的部分,或許真正的鐵鏽男跟大家的描述有所出入,不過這個人物確實存在,否則也就不會成為傳說了,而且看過『鐵鏽男』的人絕對不是隻有你們而已——水鳥?」
白鳥回頭看著妹妹。
「現在妳總該相信了吧?」
「還沒。」
水鳥的口中說出短短的兩個字之後,旋即別過頭去,避開姊姊的視線。白鳥凝視著桀騖不馴的妹妹,不禁歎了口氣。
這時愁太開口了:
「妳說不隻我們而已,難道還有其它人看過?」
白鳥嫣然一笑,指著自己的胸口。
「就·是·我。」
「什麼?」
「我也看過,而且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