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2章 血鏽(1 / 3)

下午的課程結束,愁太看著詭異的導師走出教室之後,才安心地鬆了口氣。從臉上的表情看來,他似乎相當地疲憊。

漫長的一天終於結束了。

新學校的授課時數其實跟先前的學校一樣多,可是在麵無表情的同學以及窗外熔爐火紅炙熱的景色之下度過一天,不習慣的人難免會感到吃不消。

(快點回家吧。)

真想早點回到那個黑黑臭臭、地板還鋪著榻榻米的房間,然後坐在搖搖晃晃的椅子上打電動,或是看個漫畫也行。

(對了,這裏應該有便利商店吧?)

從家裏到黑煙中學大約是二十分鍾的路程。今天早上愁太按照地圖的指示,穿過錯綜複雜的管路之後才找到學校,不過一路上倒是沒看到便利商店的蹤影。

(直接用問的比較快。)

愁太朝著隔壁的座位瞄了一眼,旋即打消了念頭。今天早上迫於情勢不得不低頭,然而愁太心裏可沒有跟杏次交朋友的意思。朋友不是速成的,必須先確定兩人臭味相投之後,才能慢慢地變成好朋友。單方麵發布朋友宣言,發現個性不合之後才結束朋友的關係,這種做法簡直就是本末倒置。

(又不是男女朋友之間的告白。)

愁太不僅認為朋友宣言是多此一舉,更對杏次當著全班的麵前發表宣言的做法十分感冒。

(……回家吧。)

商店街應該找得到書店。既然有書店,自然就買得到漫畫,說不定還找得到小鎮的地圖。最好是有類似『商店街指南』的工具書,以後采購物品就方便多了。

愁太將課本和作業簿留在抽屜,背起隻剩下鉛筆盒的帆布書包,然後戴上帽子。之前的學校沒有帽子,書包也是采用合成皮的材質,兩相比較之下,黑煙中學的製服和書包顯得格外地老氣。不過既然是學校的規定,愁太也隻好默默承受,隻是他還是鬆開了製服衣領的第一顆扣子,好讓自己舒服一點。

就在愁太站了起來,準備走出教室的時候……

「嗚哇!」

愁太感到肩頭有一股力量把自己往後一扯,差點沒摔個四腳朝天。慌亂之餘,愁太連忙伸手扶著桌角,試圖穩住身形。

「搞什麼東西!」

怒不可遏的愁太回頭一看,赫然發現抓住書包的人正是水鳥。隻見她整個人黏在杏次的身上,右手緊緊地抓著愁太的書包。

「……放手。」

「不要。」

「叫妳放手就給我放手!我要回家了!」

愁太擺出強硬的態度,水鳥卻把臉別向另一邊,身體依舊黏在杏次的背上。從她的動作看來,似乎沒有要乖乖聽話的意思。

「喂!」

愁太拉拉自己的書包,紋風不動。水鳥的態度依然故我,擺明了就是相應不理。

愁太感到十分不悅。

(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身為小聯盟的王牌投手,愁太對自己的臂力相當有自信,幹癟瘦弱的小女生根本不是對手。

愁太於是逐漸加重手臂的力道,不過又立刻打消了念頭。以幼稚的方法來對付幼稚的人,有失愁太的格調。

「喂,牛蒡。」

愁太向杏次開口。

「叫這隻吸盤魚放手好嗎?她是你的女人吧?」

杏次的眼皮猛眨,似乎相當驚訝。

「女人?你是指女朋友嗎?」

「要不然呢?」

噗。

杏次笑了出來,而且笑得十分誇張,差點沒滾倒在地。隻見他修長單薄的上半身彎成L字型,趴在桌上狂笑不已。黏在背上的水鳥依然維持一貫的麵無表情,身體隨著杏次的呼吸上下起伏。

「笑夠了沒有!」

愁太踢踢杏次的桌腳,發出了沉悶的聲響。班上同學雖然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愁太卻懶得理會他們,隻是偷偷地瞄了一眼窗外,確定先前那個神情凶惡的發膠男不在那裏。

「抱、抱歉……」

杏次這才停止大笑,緩緩地抬起頭來,不過眼角還是殘留了幾滴淚水。真的那麼好笑嗎?還是愁太的臆測實在是太過離譜?

(難道是不同姓的妹妹?)

若真如此,也難怪杏次會笑得那麼誇張。

(還是……身穿女裝的她,其實根本不是女的?)

打從第一次見麵開始,「水鳥是男生」的念頭就從未出現在愁太的腦海中。不過仔細想想,倒也不無可能。

杏次喘了口氣之後,再度開口說話:

「我跟水鳥之間不是那種關係,她隻是我的兒時玩伴罷了。」

「既然不是女朋友,為什麼要黏著你不放?這樣子不是很奇怪嗎?」

杏次搔搔頭。

「會嗎?大概已經習慣了吧。水鳥一定要貼著溫暖的東西,否則就會渾身不對勁。」

「怪人一個。」

愁太毫不留情的批評讓渾圓的魚眼骨祿一轉。

「羨慕嗎?」

水鳥的語調帶著一絲挑釁。

羨慕?別鬧了。不被煩死就不錯了,還羨慕呢。

「妳覺得呢?別傻了。」

「口是心非。」

「妳說誰口是心非?別以為我不敢打女人喔!」

愁太故意握緊了拳頭。

「諒你也不敢。」

丟下這句話之後,水鳥別過頭去。

「妳、妳這隻吸盤魚……」

被看輕的感覺氣得愁太全身發抖,他緊握的拳頭高高舉起,進退兩難。總不好朝著她的後腦勺打下去,這樣子跟校園惡霸沒什麼兩樣,愁太可不想被班上同學冠上惡霸的稱號。隻是罵也罵了,損也損了,吸盤女依舊不肯放開書包,這種近乎耍賴的態度著實讓愁太感到很不是滋味。

「紅同學,水鳥真的滿欣賞你的。」

「一點都不好笑。」

「我是說真的,不是開玩笑。她很少跟第一次見麵的人說那麼多話呢!」

「不過就是短短的幾個字而已,哪裏多了?」

「至少她平常隻肯跟我和白鳥開口說話而已。」

「白鳥又是誰啊?算了,那不是重點。不管你是不是她的男朋友,請你讓她放開我的書包好嗎?我還要去別的地方呢。」

話才剛說完,水鳥的頭又轉了過來。

「去哪裏?」

「我去哪裏跟妳——」

沒有關係,愁太硬生生的把最後四個字吞了進去。在這種情況下另起波折,隻是浪費自己的時間罷了。

「——去商店街。既然要住在這裏,總得搞清楚什麼東西要去哪裏買才行。」

「黑煙第一商店街嗎?」

杏次接口。

「我帶你去好了,那裏不太好找呢。」

「不太好找的商店街?那還做什麼生意?」

「認識路的人當然沒問題。這個小鎮的整體結構相當複雜,有很多不知名的小路。沿著汽車行駛的道路走過去雖然不會迷路,不過卻會繞上好大一圈呢。」

「沒有地圖嗎?」

「有是有啦,汽車專用的就是了。行人的道路有上下之分,基本上是立體的結構,地圖也畫不出來,得親自走上幾遍才記得住。」

這是什麼鬼地方啊?看來愁太的選擇並不多,要不就是獨自一人冒著迷路的風險尋找神秘的商店街,要不就是請杏次帶路。當然,愁太也可以請其它人充當向導,不過一想到還得花時間物色人選,直接拜托杏次似乎是最有效率的辦法。

可是……

杏次可是以愁太的朋友自居的人物,如果現在向他求援、豈不代表愁太默認了他與杏次之間的朋友關係?這簡直就是悶到一個無以複加的地步。兩相權衡之後,愁太還是決定自行尋找通往商店街的道路。

「沒關係,迷路就算了。」

這可不是什麼場麵話。反正自己的人生已經結束了,就算真的迷了路、就算真的成為路邊一副餓死的骨骸,情況也不會比現在更糟。於是愁太拉著自己的書包往前一扯,打算就此離去,可是水鳥卻依然沒有鬆手的意思。愁太真的很想扭斷水鳥的肩膀,不過冷靜思考之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一旦真的付諸實行,麻煩勢必會接踵而來,事後提著花籃到醫院表示歉意跟拜托他們帶路到底哪個才是明智之舉,相信任誰都看得出來。

「……好啦好啦,就請你們帶我去商店街,這樣總可以了吧?我想知道哪裏才買得到了JUMB,那可是我僅存的少數娛樂之一呢。」

「買不到。」

「什麼?」

「JUM

B是漫畫周刊對吧?鎮上的書店都沒在賣,架上隻有擺著幾本知名漫畫家的作品而已。」

「不會吧?」

愁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小鎮真的是日本的領土嗎?就算是再怎麼偏僻的離島,也不可能買不到JUMB!

「便利商店也沒賣嗎?」

杏次點點頭。

「這座小鎮根本沒有便利商店。」

什麼鬼地方!

愁太將憤怒之餘的咒罵硬生生的吞進肚裏。一想到這個小鎮竟然剝奪了他人生最大的樂趣,愁太不禁詛咒起遭到降職的父親。

*

「紅同學是從東京來的嗎?」

走在車道上頭的人行步道——嚴格說來隻是幾塊鐵板拚湊起來的臨時便道,杏次不經意地開口。

愁太點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其實愁太以前住在多摩,雖然也算是東京都,卻位於比較偏僻的山腳,距離市中心還有一大段距離。不過多摩也算是東京都的一區,因此愁太選擇了默認,並未多做解釋。

而且他也不想讓杏次知道太多。

水鳥依舊黏在杏次的背部,目不轉睛地看著愁太,眼皮連眨也不眨一下。基本上人類不可能從不眨眼,水鳥大概是在大家沒注意的時候偷偷眨眼的吧。老實說愁太滿佩服水鳥的,而且也覺得杏次相當厲害,背上黏著一個人還能健步如飛。

不過……

(……真是夠了。)

愁太感到十分煩躁,原因當然是出在離開校門之後就一直跟在身後的那些人。

那不是幻覺,也不是愁太會錯意,好幾個男人形影不離地跟在後麵,製式的服裝、製式的發型、製式的表情。

夏威夷花襯衫、寬得不象話的西裝褲、油膩膩的浪子膏、剃得精光的眉毛。每個人都高聳著肩膀,氣勢洶洶地來回睥睨。

儼然是一副令人敬而遠之的光景,不過來往的行人卻都不把他們當一回事。是習慣了嗎?倒也不是,畢竟穿著工作服昂首闊步的男子幾乎都比花襯衫流氓來得壯碩許多,如果真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誰輸誰贏還是個未知數呢。

可是愁太沒有那種壯碩的體格,他也很清楚花襯衫流氓正在監視自己。隻要杏次有個什麼閃失,他們一定會飛奔而至,賞愁太一頓排頭。拜托,這算是哪門子的朋友?愁太雖然不想交朋友,卻也漸漸能夠體會杏次為什麼急著以愁太的朋友自居了。

(他一定沒什麼朋友。)

沒錯,八九不離十。

在眾多保鏢環伺的情況下,杏次根本不可能交到新朋友。所謂的友情,要建立在對等的關係之上,隻要其中一方必須看另一方的臉色,友情關係就沒有成立的可能。那不叫作友情,而是大哥與小弟之間的從屬關係。

(隻有吸盤魚肯跟他親近嗎?真可憐。)

愁太哼了一聲。

我可是有很多真正的朋友。沒錯,在球場上孕育出來的友情,沒那麼容易變質。雖然大家都把我當成叛徒,雖然沒有一個人為我送行,不過他們之所以有這種反應,也是因為把我當成朋友的關係。

「你還是比較喜歡東京嗎?」

巨大的油罐車發出轟然巨響,從腳底下疾駛而去,杏次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個問題。

愁太點點頭,雙手緊緊地握住欄杆。人行步道下麵就是工廠的作業區域,每當重型機具從腳底下經過,鐵板鋪成的小徑就搖晃得相當厲害。

「至少東京有便利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