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全武道:大人,前麵道上下來一人。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楊子。
他穿了一身的黑色軟緞長衫,挽著袖子,看到我們,詭異的笑了笑,道:家父命我來迎神女,錢大人上山,其他人等,在此等候,神女,錢大人,隨我來。
我看向錢鏐。
錢鏐道:你父要我單身赴會麼?那神女也留此處等候罷!
楊子道:大人若是誠心結盟,自然會同神女共往,若無神女祈福,軍心不安哪!
摩勒道:恭送小姐大人上山。
我們都看著摩勒,他抬眼,與我相觸,見他波瀾不驚的跪地,高聲說:奴才恭送神女,錢大人上山結盟。
隨錢鏐同來的那個男子也道:恭送神女,大人上山結盟。
隨即顧全武與小卒亦然。
楊子笑,道:這邊,請!
錢鏐一馬當先,上山。我隨後,經過楊子時,楊子以僅我與他可聞的音量道:杭州府內,神女手一番,芙蓉心已千裏。
我看了他一眼,注意的看了一眼他的手,他雙手上都裹著黑色絲織布條,把個手裹得嚴實,看不清何處有憾。我沒說話,緊隨錢鏐向山上而去。
楊子莫名其妙的笑了笑,亦行。
楊行密在山上設了一座大帳,帳外兩列兵將嚴陣以待,一麵楊字大旗就立在帳外右側,帳門旁還左右各擺了兩座生著火的黑灰色器皿,看不出究竟是何材質,此刻也顧不上許多。
一卒上前,道:錢大人請。
錢鏐隨他前行,在眾兵將注視下,他倒顯得有些漫不經心,我心裏暗暗捏了一把汗,隻許我與錢鏐赴會已覺不妥,又見這陣仗,看來,百分之九十,有詐。
錢鏐回頭,看我,道:神女。
我應了,微笑,加快幾步,與錢鏐並肩入了大帳。
楊行密在帳內上首坐著,慵懶表情,亦身披戎裝,身旁站著朱延壽。我垂下眼。楊行密笑,道:神女別來無恙?
我抬眼,道:托您福,俱無恙。
楊行密頷首,又道:錢大人可好?
錢鏐道:錢某今日來此,大人如何不叫你手下領了座來?這般,非待客之道吧?
楊行密笑眯眯的,慢慢的說:來人,給錢大人,神女上座。
兩名士兵應聲上,搬了一張長條凳,我訝然的看了長凳,看楊行密,一臉的高深,在看錢鏐,錢鏐微微笑,撩袍,坐定。
楊行密道:神女如何不坐?莫非因了此凳簡陋,辱沒了神女?
我笑了笑,道:大人說笑了。也坐了下來。
楊行密擊掌,上來一個小卒,他緩緩的說:去取些酒水來。
卒領命,下。
楊行密看著我道:神女還記得誓言否?
我回視他,沒說話。
楊行密輕描淡寫的口氣,道:無根之運是真是假,隻有神女自個兒知曉了。他眼神轉向錢鏐,繼續道:倒是要恭喜錢大人與神女。
錢鏐淡淡道:何喜之有?
楊行密眼珠子在我與錢鏐身上轉了一遭,目光定在我身上,慢慢的說:恭喜大人近水樓台先得月。
錢鏐笑了笑,道:杭州府裏百姓與楊大人不也同得了這一彎月兒,昨日佑百姓安康,今日佑你我結盟。
此刻,酒送了上來。
楊行密道:錢大人,你我俱都是馬背營生,今日結盟,水酒幾杯,神女祈福,倒也利落。
錢鏐接過了小卒手上的酒杯,道:今日結盟,你我兩軍便是兄弟,誰若有難,當竭全力而援之。
楊行密眯眼,笑:正是!來,錢大人,你我先喝了這杯吧!
錢鏐頷首,舉杯,楊行密眼眯得更細,嘴角微勾,那表情……我心內大叫不好,想起當日被囚,他們送上來的毒肉,我抬手,按住錢鏐舉杯之手,看著楊行密,軟聲道:兩位大人結盟,此刻以酒對飲卻不應該。
楊行密眼內精光一閃,道:我們都是粗人,結盟交好,自然是心相向,酒對飲,上對天,下對地,神女隻管待我與錢大人喝了這杯,另行祈福便是。
我自錢鏐手裏拿過了酒杯,道:兩位大人誠心結盟,上對天,下對地,如同嫁娶,天地為先,這第一杯酒,自然是敬天地,古語雲:天地人和,方萬事俱順。這順序兒,切不能亂。
楊行密哈哈大笑:神女忒較真,我與錢大人又非嫁娶,行了,錢大人,你我喝了這杯,再與神女說,這事兒,說得忒得複雜,我楊行密大老粗人,今日誠心與錢大人結盟,上可對天,下可對地,神女可是信不過?
我道:楊大人這話說得……若非誠心結盟,今兒我也便無須在此處了。隻不過,這順序兒,不可亂。
錢鏐轉頭,溫和的說:楊大人所言甚是。說罷,自我手裏又取回了酒杯。
我拉住錢鏐身上那黑色絲絨披風,道:大人!
錢鏐下一句話,道:神女之言確也不無道理,然得今日兩軍交好,依我之見,鄭重點甚好。
楊行密沉吟,幾秒,笑:既然如此,那也好,來人,把酒撤了,換上好的越州女兒紅來。
我注視楊行密,卻無意中看見身後朱延壽的表情,他看著我,露出一些驚訝。見楊行密換酒,我心中卻更緊張,這換酒有兩個可能,一,適才的酒有毒。二,適才的酒裏並無毒,這換上的酒,才更有問題。我微笑,心內卻緊緊皺眉,這老狐狸,存心要錢鏐與我在此死麼?
我趁小卒上前要取回酒杯,搶先自錢鏐手中拿過酒杯,笑:有勞。
小卒低頭,道:神女客氣了。他伸手來接,我遞了過去。隻差得一秒,酒杯自我與他手間落地,一股淡淡的青煙起。我抬眼,看著楊行密。
錢鏐輕慢道:楊大人盛情之酒真真奇異,竟會吞雲吐霧,錢某大開眼界,還請教大人,這酒的來曆。
楊行密眯眼,笑,道:來人,將這兩人縛了。帳外那兩列士兵應聲而入。
楊子一身黑衣,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側,陰陰的說:父親可要說話算話,活捉了公孫秦伊,此女便歸了我。
楊行密微微笑:這個自然。他注視錢鏐,道:錢婆留,想不到,你亦會如此大意。
錢鏐淡定的說:你焉知我大意?他抽劍。
我看著朱延壽,朱延壽一直注視我,不知他心內還記得那個見我便反向而行的話兒?我微微抬腕,露出了手裏的鐲子。
朱延壽看了鐲子一眼,無動於衷。
我隻得大聲的說:朱將軍,你可是言而無信之輩?
朱延壽抱拳,抱歉道:今日帳內的非我麾下之卒。
楊行密冷冷的說:神女莫要費神,今日在此的,都是我一手帶出的親兵,與朱將軍無幹,與黑雲都無幹。他喝:還不速速縛了他們。
兵將得令,撲了上來,圍住我與錢鏐。
錢鏐微微移動身軀,將我擋在身前,伸指按唇,吹了一記口哨。
帳外忽然響起了兵器相接之聲。
我在錢鏐身後,望出去,隱約看見幾個人影與眾兵士打鬥,似乎是,顧全武,與,摩勒。
楊行密在其位上,細聲慢語道:錢大人可是小看了我。
錢鏐沉聲道:非也,是錢某高看了楊大人,你我結盟原該是強強相聯,若要抗孫儒,你不行。
楊行密放聲大笑,道:各位可聽見這位爺說的。
圍住我們的兵將也笑了起來。
楊行密道:速速捉了他們。
兵將雷動般回應:是!包圍圈一下縮小,撲了上來。
我摸出錢鏐給我的小匕首,反握在手裏,正欲給撲上拉的士兵一刀,錢鏐拔劍一擋,一手拉住我,把我拉到身側,那些士兵互相使了眼色,齊齊把兵器往我身上招呼過來,錢鏐一人擋十,實在驚險,我知這般,自己定然會害錢鏐自顧不暇,掙脫了他的手,向一個士兵跑過去,錢鏐怒,吼:秦伊!
那士兵見我撞到他刀口上,一愣,手上停了停,我見有機可乘,握著匕首便往他手上插去,另個士兵反應倒快,一刀便向我砍過來,楊子的聲音,叫:莫要傷了神女!
錢鏐已經飛身撲將過來,青銅劍一抖,刀光劍影間,那士兵慘叫一聲,一條手臂活生生被卸了下來,那隻手握著刀,在地上微微的顫抖。
眾士兵不再攻擊,看著我們,交換著眼神,我與錢鏐站在包圍中央,錢鏐低聲說:我殺倒一個,你就自那人倒處闖出去。
我抬眼,看了他,再看楊行密,楊子站他身邊,與他說著話,朱延壽則牢牢看著我,神色似在研究什麼。來不及答應錢鏐,楊行密的人已經再次縮小了包圍,錢鏐大喝一聲,一劍橫掃出去,眾士兵退,他飛快旋身,把我拉到身前,向著一個矮個士兵刺了過去,那個士兵似沒料到他旋身,被刺中了喉嚨,雙眼大睜,隻刹那,錢鏐把我一把推了出去,我無奈向那個倒下士兵留出的豁口跑了出去,眾兵將似沒有料到,一時間,不知該追我刺殺,抑或對著錢鏐,錢鏐吼: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