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江南漕運遇斷流(3 / 3)

我慢慢的說:縱使舊情如酒,亦是過眼雲煙,端看她空落落的處處為難我,要與我爭風吃醋,大人應該曉得她心裏是向著何人。

錢鏐看著我,許久,道:她乃空落落與你爭風吃醋麼?

我回視他,不知如何回答,隻得倉促一笑,低頭去飲茶。

他聲音在我耳邊緩緩的說:蒹叚蒼蒼,白露為霜,所為伊人,在水一方。他歎,道:你哥哥曾勸我,在水一方便無須逆水而上,你若傾心於我,自然明珠落懷。

我抬眼,道:他與你這般說?

他頷首,深深注視我,道:伊伊,婆留此生,莫非真真不得佳人而歸麼?

我苦笑,道:世上佳人無數,大人乃一代人傑,要多少有多少。

他握緊手中茶碗,輕聲道:弱水三千,僅要這瓢,又如何是好?

我看著他,他先前還說這芙蓉夫人,現在卻言語步步緊逼,如此貿然與我訴了衷腸,錢鏐阿錢鏐,你這般,又是為何?

他直視我,忽然伸手,手至我額前幾寸,又截然止住,驀地收回,我莫名其妙的看著他,許久,道:大人若有事,不妨直說。

他牢牢的盯著我,眼神黝黑,良久,神情淡漠的說:無事。

我垂眼。胸口依舊悶悶。

一個小仆奔來,解了此刻尷尬困境,他顫抖著聲音道:大人,有客求見。

錢鏐定了定神,問:是何人?

小仆道:小的不知,個個凶神惡煞。

錢鏐霍地起身,扶劍,看了我一眼,對小仆說:好生侍候著神女。說罷,也不與我說什麼,便自聞香閣疾走而出。

我看他離開,喝盡手裏的殘茶,對仆人說:告知你家大人,秦伊先行告退。

小仆點頭,道:神女何不再飲一杯茶,待大人歸呢?

我笑:你家大人是去見客人了,我這邊便自行回莊了。

小仆道:小的明白了。

我起,走出聞香閣。摩勒自隱身出,他近來似喜歡把自己隱身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不再步步跟隨。我看了他一眼,道:摩勒,我們回莊吧!

摩勒頷首,跟隨我出了杭州府衙。

大街上,人來人往。

我在車內看著窗外,靜靜回想適才錢鏐所說的話。女人對感情向來敏感,到了這個時代,我幾次以為他對我有情,會對我容忍愛護,又幾次落空,今日聽他此番話,忽然悲從中來,我不過是個庸俗的女子,知曉他日後是吳越國王,雖未刻意討好,也未期待與他有何發展,卻依舊沾沾自喜,最可怕,甚至在期待此人對我癡情一番。秦伊,你竟在心內深處,如此無藥可救的虛榮!若非經曆那麼多悲傷痛苦,若非我來自未來,不能留在此處,若非身邊還有公孫一直支持著我回家的念頭,今日他這番話,怕是忍不住便受了他這份情了。我自嘲,笑,倚著車壁,閉目,腦中忽然浮現出祝天翔的臉孔,似乎百多年未想此人,忽然想起,思緒卻淩亂如羽毛紛飛。他的臉,時時會與我在現代時那個初戀的臉相疊,層層映出我的孤身一人。假若,得不到,是最叫人念念不忘,他與他,都是我曾動了情,未曾待我心燃燒,便離開我的人。也許,因為不曾得到,才會如此戀戀,不舍吧?離開了,也好,省得曲終人散後,不能幹淨的離開這個時代,心底,那根弦,慢慢繃緊,回家,是唯一重要的事,兒女私情,與我,無關。

家。我掀開車簾,道:摩勒,去馬市街。

摩勒道:好!

馬市街。

車停在街角,我在車內,靜靜望著窗外來來去去,喧囂吵鬧的馬市。

摩勒在車外站著,偶爾轉頭看向車窗。

我在腦中回憶著家的樣子,水泥馬路,水泥樓房,電線杆與交錯的電線,來來往往的車輛,輕便的服飾與熟悉的鄰居。現代的模樣漸漸模糊,眼前,是真實的白牆黑瓦,青藤綠蔓,細磚街道,高冠長衣,環佩紗羅,相似的,隻有那份千古不變的安定祥和之氣。

一堆人,唧唧討論著什麼,我注意的看了幾眼,風中隱隱傳來幾句話,似乎是關於運河,鹽幫,錢大人之類,我愣了愣,低聲問:摩勒,去看看他們議論何事?

摩勒靜靜的站在車窗前,低聲,道:江南運河河道狹窄,又值今年春寒淩人,嘉興河道堵塞凍結,眾鹽幫兄弟沒了飯吃,才要鬧市!鹽幫去杭州府找錢大人,要錢大人處理此事。

我不語,那麼適才錢大人去見的客人,便是鹽幫的人了?

摩勒道:小姐,不如趕早回莊吧?

我掀簾,下了馬車,道:我走走。

摩勒神情嚴肅,道:如今小姐身份不同,還是小心為上。

我笑:認得我的人,不多吧?

摩勒道:全城皆知。

我一想,也是,那日花車遊街,怕是不認得的都已認得,我本不在意小心與否,然則,摩勒既然這話說了,還是要安了他心,人家做了我的貼身侍衛,也不容易。我道:那也罷,回莊吧!

且慢。一張笑臉,從容不迫的走來,是祝天銳。

我挑眉,奇了,第一次見他,也是在此處。

神女再次,祝某有禮了。他抬眼,戲謔的笑,身著一襲青衣,身後一仆,手中牽了兩匹白色大馬。

我還禮,道:又在此處見祝二少爺。

他笑,道:幸得你未與天琴般喊我二哥哥。祝某有一個妹妹已是頭疼。

我抿嘴,微笑,問:今日在此買馬?

他道:絳雪姨娘要學騎射,大哥已應了她,是以我出來尋兩匹好馬贈與他們。

我問:祝大少爺與絳雪已自會稽歸來?

他看了我,聳肩,道:已到家數日,神女大人,你也算是我們家的小姐,怎麼就不知呢?

我道:一直疏於去你家拜會義父。

他嘴角勾著一絲玩味,問:是疏於拜會,抑或怯於拜會?

我有些狼狽,道:自然是疏於……

話未完,被他打斷,他悠悠道:秦伊阿秦伊,你莫要空落落抓了一地落葉才好。

我看著他,皺眉。

他雙眼銳利,似洞穿我所想,輕描淡寫的說:心若似葉,自然是,凋零一地爾。

我拂袖,道:秦伊累了,既然自家人,便也不多禮了,祝二少爺,秦伊回莊去了。

祝天銳道:秦伊,莫要生氣,實話傷心,假話傷身,我若說了你愛聽的,你怕要怪我。

我苦笑,扶著摩勒的手,上車,輕輕的說:祝二少爺,真真是奇,你家三位少爺,偏生是你,眼尖嘴利,秦伊之心,自會照顧妥當,勞您費神解說,真真慚愧,今日,就此告辭,改日秦伊自然會去府上,拜見義父與兩位哥哥。

祝天銳眼神一暗,不語,看著我上車。

我在車上,回頭看他,問:秦伊有一問,望您能為秦伊解惑。

他勾嘴角,道:說便是。

我慢慢的說:男子娶妻納妾,是為著人,還是為著意?

他看著我,幾秒鍾後,大笑,引得來往人等都往我處看來,我回視他,他淡淡,緩緩道:秦伊阿秦伊,別人娶妻多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們這些刀尖上過日子的人,若能有女不怕生死,自然是來者不拒。

我腦子閃了閃,似有什麼思忖竄了過去,一下邊消失了。

他道:大哥如此,我亦然。

神女!神女!!有人喊。

行人紛紛駐足,引頸尋找,我聞聲,下意識便躲進車內,聽得外麵人群在問:神女在此處?神女?何處?

摩勒,我們走罷!我道。

摩勒在外,馭馬,車行,我透過車窗,見祝天銳似笑非笑,神情透著我看不明白的意思,凝望著我,嘴裏在說著什麼,隻看見那唇形中,有兩個字,依稀是,秦伊。

車,駛出馬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