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她,道:楊子?
她道:他現時正在杭州府的大牢內,大人不日將殺之。
我道:他是何時被俘,怎生我不知曉。
她掠過輕慢的笑,道:原來大人不曾與你說,大人那日見你被楊子帶著在城門外叫囂,待廖風將軍遣眾幽冥眾人與鬼使殺退了敵軍,遣人抓牢了楊子,連夜送進大牢。她若有所思的看著我,輕輕的說:神女手掌翻覆,楊子便可生可死。
我舉起自己的手,攤開,盯著她道:若能翻覆,何止如今這神女一說?
她道:若你能救楊子一命,我……她凝視我,許久,神情決絕,道:我願與你共侍大人。
我笑出聲,看著她說:敢情,夫人是要與我談著條件好救楊子一命?
戴芙蓉頷首,認真的看著我說:我雖是女子,多年追隨大人,也知曉,一諾千金。
我看著她,楊子,在她眼裏竟可與錢鏐相比擬!
門口喧鬧,小紅的聲音,尖利的道:大膽!我家夫人居所,怎是你這等奴才好來的?
摩勒的聲音:大人命我來請我家小姐往前庭。
小紅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如此!
戴芙蓉眼色一變,看著我,急促的說:秦伊小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心真真願小姐做姐妹。
我輕輕的說:夫人怕是不明白此時,夫人是沒什麼好與我討價還價的地兒吧?夫人下毒之事,我未清算非一筆勾銷,你我也算前怨頗深了。夫人既隨大人多年,也是該明白這些理兒的。今日,你求秦伊,秦伊想要救便救,不想,也隨著秦伊的意兒。這共侍大人一願……我笑,冷冷說:不怕辜負了大人對夫人的獨寵之情?
戴芙蓉咬牙,道:你這是不救了?
我站起身,懶懶的微笑,不答。
她伸手,拉我,臉色尷尬了幾秒,道:楊子若死,我亦無活,你是神女,怎可見死不救?
我摔脫她的手,冷臉,道:芙蓉夫人,這天下,隻一人值得你死,休要辱沒了他。
芙蓉失神,看我,喃喃:是我錯看你了!
我走向門口,與衝進來的摩勒小紅相遇,小紅見我,臉色緊張,衝進內。
摩勒臉色稍緩,笑:小姐!
我不語,走出雅竹苑。
前庭。
錢鏐與羅隱立,身邊立著鍾氏兄弟,見我,羅隱單膝跪,道:錢塘縣令羅隱見過鎮府神女。
我看向錢鏐,他手搭腰間掛劍,一襲白衣,恍然,似初見。我有些恍神,最近,總有初到此的影像隨各個相似場景浮現,撩撥心弦。我整了整衣冠,道:羅大人無須如此大禮,秦伊,還未受正式封賞。
錢鏐笑笑,道:那便來我處受賞,羅大人這一跪便不白白費了。
我正色道:曾聞大人無懼鬼神,大人與秦伊相交甚久,該是明白,若真真須得要封賞秦伊,豈不有裝神弄鬼之嫌?
錢鏐看著我道:你要說什麼?
我道:縱使秦伊受了封賞,亦與官階俸祿無關,大小官員見我也無須跪拜,官場之上,神女,僅是民間一布衣爾。
錢鏐嘴角帶笑,看著羅隱道:羅大人,請起。
羅隱笑:羅隱這一跪,神女須得受,也算是我羅隱欽慕小姐大勝劉叔全。
我伸手,心內莫名煩躁,厭倦此間這些事兒,封賞,跪拜,跪拜,封賞……我冷言:大人若封賞,請即刻舉行,秦伊另有要事,怕不能耽擱。
錢鏐道:好!他命仆人送了一架托盤來,上覆一塊靛青纏枝花草暗紋軟緞。他注視我,許久,忽然嚴肅,道:杭州府紫霞山莊公孫秦伊聽賞。
我撩衣裙,跪地。
鍾氏兄弟掀開暗紋軟緞,拿起一個物件。
羅隱自鍾氏兄弟手裏接過一樣長條黑色物件,看了我一眼,清嗓,朗聲道:神女下凡,救杭州府百姓於危難,化解妖孽奸計,實為杭州府之大幸,爾等無以為報,唯以俗賞,尊公孫秦伊為鎮府神女,握百姓生死,引百姓千事。讀罷,他們看著我,微笑。
我愕然,抬起頭,看著他們,道:握百姓生死,引百姓千事?
錢鏐伸手,向我,道:握百姓生死,引百姓千事,正是此意,神女有勇有謀,全城有目共睹,杭州府百姓之事,神女又怎能不管不顧?
我借他手起,他手寬皮粗,短短一觸,卻叫我莫名一愣。
他緩緩的說:神女不受俗事糾纏,最宜解世上俗事千結,本使能有神女相助,實為錢鏐之幸,杭州府百姓之福。
羅隱附和道:原本大人要我擬此封賞,我亦猶豫,然則,上溯千年,怕也隻有神女一人,才能與官員共議百姓民生,福祉天下蒼生。
我靜默,片刻,道:我,公孫秦伊,願,為蒼生,死而後已。
錢鏐頷首,眼內充滿驚喜與激賞。
一個掌聲,起。我回身,見公孫斜倚廊柱,似笑非笑,看著我們,道:多謝大人封賞舍妹,舍妹今後可算是,位高任重啊!
我注視著公孫,這一瞬,我有些恨他。
他微笑,淡雅衣衫佇立在微風中,那灰色眼眸轉過,不動聲色。
我沒有理會公孫,注視錢鏐道:封賞是否已畢?
錢鏐道:然也。
我問:府衙大牢內可是囚了楊行密之子楊子?
錢鏐道:芙蓉已告知於你?
我頷首。
他笑,道:她倒是聰明,曉得我欲請神女引百姓諸事,倒先與你說了此事。此事……你無須多問,我已有打算。
我說:我可否前往大牢一探?
錢鏐道:大牢陰暗,氣潮道獰,神女還是不去為妙。
我知他意,便不語,略有尷尬之色,轉眼去尋公孫,公孫依舊在廊柱下,悠然自得,真真佩服,他怕是天下最無憂心事之人了吧?公孫挑眉,笑:錢大人,此番封賞已畢,那在下便領著舍妹回莊,預備下著的雜事了,此番,封賞一出,紫霞山莊怕要門庭若市了。
錢鏐笑,道:這個自然,恐你還須設了香爐跪案,好叫百姓齊仰神女。
我臉上定有些驚慌,哪裏還想得到,錢鏐說恐須設香爐跪案,公孫已接了話道:這個倒是不必,百姓齊仰神女,何須紫霞山莊設香爐跪案。
羅隱亦笑:下官似已見紫霞山莊煙霧繚繞,狀如仙境。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皆笑。我附和著幹笑幾聲,心想,百姓拜我,我這千年後的人?真真是笑話了。
三日後,夜。
杭州府衙,大牢。
獄卒恭敬的說:神女請。
我頷首,心內卻笑自己。憎這名頭,卻隻能用此名頭,才進得大牢去。
摩勒在我身後,往獄卒手裏塞了些東西。獄卒受寵若驚,道:這……
摩勒道:神女的心意,無須多禮。神女要與那犯人說說話,你在外,好生看著。
獄卒笑,道:這個自然。躬身後退,轉出了牢外。
大牢,陰森,帶著一絲刺骨的陰氣。不知哪個,在牢內,低低飲泣。
我輕輕走到獄卒告知的牢門前。
裏麵點著一段殘燭,楊子靠坐在右側牆旁,冷冷的看向我,道:神女?
我站在牢外,道:如何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他冷笑,道:這回你可得意。
我道:是,得意之極,做了神女,呼風喚雨,我若要誰三更死,閻王也不敢留他到四更。
他注視我,眼眸中,燭火,忽明忽暗。良久,他歎,道:你是要我三更死了,也是,陣前如此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