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古怪的住客

“戴茜……我不能失去它!戴茜——是我的最好的朋友……我一個人是那樣的孤獨……”

舍曼女公民用繡花小手帕擦了擦她那一雙瞎乎乎的紅眼睛和長長的鼻子。

“我可以向您保證,”她繼續可憐巴巴地抽泣著說道,“這件事肯定是瓦格納教授幹的。我不止一次見到過他用繩子把狗牽回自己家裏來……他要拿它們幹什麼?天哪!我可是連想都不敢想!也許,我的戴茜已經沒命了……我求求您,趕緊采取措施吧!……如果您不這麼辦,我就自己到民警局去!戴茜,我可憐的小寶貝呀!……”

舍曼大太又哭起來……她那枯瘦衰老的麵頰上布滿了紅點,下嘴唇都耷拉下來了。

居委會主任茹科夫猛地在椅子上扭了個方向,兩個手指頭一捏,響亮地打了個榧子,他忍不住了。

“請您放心,公民!我向您保證,我們一定會采取措施。好,現在再見吧,我非常忙……”

舍曼太太深深歎了一大口氣,鞠了一躬,出去了。

茹科夫鬆了口氣,轉身對秘書克羅托夫說道:

“呸!……她這是在折騰人!這種膩歪人的娘們兒我見的多了!”

“是啊……”克羅托夫若有所思地回答道,“一個厲害的老太婆!不過事情還是應該調查一下。要知道這已經是我們院裏第四次丟狗了。鄰居們都在抱怨呢,如果真的是瓦格納教授把狗偷去了,我倒是一點兒也不會感到奇怪。不過他弄狗搞什麼鬼名堂呢?做個狗皮的大衣領子?這是個古怪的人!也是個值得懷疑的人!”

“是教授!”

“教授又怎麼樣?沒準他還造假票子呢。”

“拿狗造假票子?”

“你不用笑。這是常有的事,狗是一種特殊材料嘛。你注意到沒有:他的房間裏整宿整宿地亮著燈。從窗簾上經常可以看到他的影子。在屋裏轉來轉去的……個夜貓子!”

“是啊,這是一個特別古怪的人……前幾天有一次我坐電車回家時,我一瞧,瓦格納教授正在我對麵坐著呢,他每隻手裏捧著一本書,一下子竟然同時看兩本書。我瞧了一眼那兩本書。一本是俄文的,上麵全是各種數字;另一本是德文的。女售票員走到他跟前。‘票,’她說道,‘拿著!’他衝著她抬起了一隻眼,另外一隻還在那兒看書。她大聲驚叫一聲。全車的人都盯住了她。大夥都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看著,可他哪怕就……”

“他是不是個瘋子?”

“完全可能……”

有人敲了下門。菲瑪,瓦格納教授的管家婆,走了進來。

“你們好啊!我的老爺讓我把房租送來了。”

“老爺倒是有過,可通通滾蛋嘍!”茹科夫說道。

“對對,是主人,這沒什麼關係,瓦格納。”

“聽聽她跟我們說的!……”

“菲瑪,你跟我們說說,你的‘老爺’要狗幹嗎?”

菲瑪絕望地揮了下手。

“他那兒是不是有好多條狗?你說實話!”

“他有多少條狗,我還真說不上來:他從不讓我進到放著狗的第二個房間裏去。可狗肯定是有。聽得見它們亂叫喚。有一天夜裏我扒著門縫往裏看過,你們猜怎麼著?一條狗在那兒蹲著,它脖子上的頸圈繩特別短。它根本沒法躺下。我看它像是困得要死。腦袋就那麼耷拉著。可他就坐在它的旁邊,還那麼溫柔地給它的脖子上搔癢,我看純粹就是不讓它睡覺。他自個兒也不睡。他從來就不睡覺!”

“怎麼能不睡覺呢?人不可能不睡覺呀。”

“我也不知道他怎麼能不睡覺,可他就是不睡覺。連床鋪都早就扔了。‘我要叫床鋪,’他說道,‘我要叫床鋪這個詞兒從今往後徹底消失!床鋪嘛,’他說道,‘隻有病人才用得著呢。’”

茹科夫和克羅托夫莫名其妙地對視了一眼。

“這可真是瘋子!”

“除了瘋子不可能是別的,”菲瑪非常讚成,“我不過是待慣了罷了:我給他幹了15年啦,不然早就走了……人倒是個好人,可就是越來越不像他自己了。簡直就是六神無主。”

“他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

“誰知道呢?也許是?……一開始他好象是在做什麼體操。我到他屋裏去,他好象是在跳舞:右腿似乎是在跳波爾卡,而左腿——似乎是跳華爾茲。兩條胳膊也是一條這麼著,一條那麼著。而後來又開始練斜眼。我有一回瞧見他一隻眼盯著天花板,而另一隻眼——盯著地板。我一下子就把碗碟全扔到地上摔碎了——嚇傻啦。”

“你認識舍曼太太的那條狗嗎?它叫‘戴茜’。”

“是不是一條小白狗?怎麼能不認得呢!”

“是這麼回事,你的主人沒把這條狗也拽回去?”

“見倒是沒見著,不過這完全可能。瞧我說了這麼多的廢話,我的熨鬥都該涼啦……給你們房錢!……”

“怎麼就這麼點兒錢哪?”

“老爺,也就是我的主人說啦,說是科學家該死中央委員會規定他有權少交房錢。”

“科學家該死中央委員會是什麼玩意兒?”克羅托夫問道。

“是科學家生活改善中央委員會!”茹科夫猜到了。

“讓他拿證明來,不過暫時還得交原先那麼多。你把話捎回去吧。”

“好吧!”紅臉蛋的菲瑪撩起圍裙邊兒擦了擦鼻子,跑了出去。

“看來是得通知民警局了。說不定他哪天就把房子給點著,要不就是把誰給殺了!”

二、“竊狗案”

開庭審理瓦格納教授竊狗一案招來滿滿一大廳的聽眾。熟人相遇,你問我答:

“您也是為‘竊狗案’來的嗎?……接到傳票來的?”

“不,隻是好奇罷了!……堂堂一個大教授,忽然之間竟偷起狗來了!……他要它們幹嗎,吃狗肉嗎?……”

“我是接到傳票來的。我是證人。我的圖濟克丟了!那是條好狗哇。我想,我得提出民事起訴……”

“全體起立!……”

幾位審判員走進大廳。

“現在審理指控伊萬-斯捷潘諾維奇-瓦格納公民竊狗一案……”

瓦格納教授走到桌子前。他看上去不到40歲。

在他的栗色頭發和胡須中偶爾可見幾根銀絲。他的氣色很好,雙頰紅潤,藍色的眼睛炯炯有神,透著一股朝氣。

“竟然有人說這個人根本就不睡覺!”一個審判員暗自尋思道,懷疑地望了望被告。他本以為要看到一個萎靡不振的老頭呢。現在,審判員開始以實實在在的興趣進行例行問話。

“您的名字、父名、姓氏?”

“伊萬-斯捷潘諾維奇-瓦格納。”

“年齡?”

“53歲……”

聽眾們紛紛詫異地互相對視著。

“職業?”

“莫斯科大學教授。”

“參加工會了嗎?”

“參加了。教育工會。”

“黨派?”

“無黨派。沒有受過刑事處分,”

“是蘇聯公民嗎?”

“是的。”

“婚否?”

“喪偶。”

“您承認自己有罪嗎?”

瓦格納教授聳了聳肩。

“不,不承認。”

“您偷盜過狗嗎?”

“請允許我在詢問證人後回答可以嗎?”

“可以。請記錄在案。”審判員對記錄員說道:“‘被告不承認自己有罪’。傳證人片警西特尼科夫!您可為本案提供哪些證詞?”

“我們收到了箍桶胡同公民們丟失家犬的報案材料。公民波利亞科夫丟了條非常名貴的塞特種獵犬,公民尤什克維奇丟了條哈巴狗,而公民傑留金家竟丟了一隻波斯貓。狗全部無影無蹤了,沒有發現它們的屍體。狗顯然是被人偷走了。”

“你們進行過調查嗎?”

“丟狗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我得承認,我們沒有時間對這些丟狗事件一一進行調查。不過,當公民舍曼向我們提出申訴並向居委會提出聲明之後,我們就開始了調查。幾乎所有的失主都對瓦格納教授進行了指控。這個人一般來說是有點兒怪。據說,他夜裏從來就不睡覺。他們樓裏管院子的夜間有好幾次見瓦格納教授帶狗回家。他的房間裏的確有狗叫。證據確鑿。

“因此,鑒於上述聲明,我們決定對瓦格納家進行搜查。搜查時在場的見證人有居委會主任和公民舍曼。

“在被告的第一個房間裏未發現任何可疑物品,隻有各種工具和一些不知哪裏製造的機器。在第二個房間裏我們發現了6條不同品種、性別和年齡的狗。它們全部被用短短的繩子係在牆上。其中有的耷拉著腦袋,好象是死了,或是非常疲乏。而在一張桌子上躺著一條小白狗,毛絨絨的,它的頭蓋骨上有一個孔,可以看得見它的腦子。舍曼公民認出了那是她的小狗的屍體,當時就大叫一聲暈了過去……”

法庭的大廳裏響起了舍曼壓抑不住的哭泣聲。

“戴茜,戴茜!……”她一邊抽泣,一邊小聲叨咕著。

“上述材料我已呈交法庭,”民警結束了他的證詞。

居委會主任茹科夫肯定了民警的證詞確鑿無誤。

“在進行搜查時,”他補充道,“我們還遇到一個情況,瓦格納教授是一個令人難以理解的房客。其他住戶認為,他,甚至害怕孩子。為了避免在居民中引起混亂和無組織狀態,我請求對瓦格納教授進行精神病學鑒定……”

“也許,他是個危險人物,”不知為什麼茹科夫有些發窘地補充道:“所以應該讓他搬走。”

瓦格納教授微微一笑。

“他怎麼危險呢?”審判員問。

“他就像是一個完全不正常的人!鄰居們都在抱怨,他的房間裏一會兒有什麼吱吱叫,一回兒有什麼嗡嗡響,有時突然還響起幾聲爆炸聲……他還會把房子給炸掉呢!……還有狗整宿整宿地叫……總之,不是個好房客。”

“公民舍曼!”

“審判員先生!”她用顫抖的聲音開言道,一邊用手帕擦了擦淚水,但她馬上就恢複了常態:“審判員公民!……他是個凶手!”她用戴著兩枚戒指的一根手指指著瓦格納說道。“我是個寡婦……我一個親人都沒有……他殺死了我的最好的伴侶……我的戴茜!……”說著,舍曼又開始哭起來。

“您是否要提出民事起訴?”

“什麼起訴?為什麼?”

“為了小狗……您在聲明中不是要求這麼做嗎……”

“幹什麼也彌補不了我的損失啦!……”她淒慘地說道。

“我也不知道聲明上寫了些什麼……”

其餘的證人也沒補充什麼新東西,看院子的人詳細敘述了他們院子裏的狗是怎麼丟的,小狗戴茜是怎麼不見的,他又是如何見瓦格納把狗牽到自己家的……

一個證人在瓦格納教授的“犧牲品”中認出了自己的狗。狗還活著,但它瞧起來非常疲倦,領回家裏之後它就一睡不醒,整整睡了3個晝夜。

“搜查時,在瓦格納教授的文件之中,”審判員在結束了對證人的詢問之後說道,“找到幾本各種記錄,顯然是用動物做實驗時的記錄。我現在宣讀一下其中的某些段落。”

“這就是瓦格納教授的實驗記錄:

實驗動物:迪安娜,塞特種獵犬,雌性,體重22公斤。健康時血液粘度為2.89,經過一段失眠的折磨,血液粘度為1.46。

“下麵是份表格:

正常狀態強迫不眠狀態

低溫點……0.590.58

濃度……1.0641.057

粘度……2.7112.0

“被告瓦格納教授!根據證詞和剛才宣讀的材料,我認為已經能充分證明您有罪。您為什麼不承認自己的罪行?請您向我們做出解釋……”

“各位審判員公民!我不否認我偷狗的事,但我不承認自己有罪。原因是,所有的盜竊都是為了圖謀私利。而我卻沒有任何這樣的目的。從你們所宣讀的材料之中,法庭可以確信,我的目的是純科學目的。我所進行的實驗對全人類都有重大意義。這個實驗將要帶來的好處,是沒法與我造成的微不足道損害相比的。”

“這到底是什麼實驗?”

略一猶豫之後,瓦格納教授說道:

“我在對疲倦和睡眠問題進行研究。戰勝疲倦並消除對睡眠的需要——這就是我給自己提出的任務。”

“您是否已經順利解決了這一問題?您現在已經用不著睡覺了,這是真的嗎?”

“是的,是真的。我今後再也用不著睡眠,一晝夜能工作24小時。”

聽眾當中一陣騷動,響起了驚歎聲和竊竊私語聲。

“您為什麼不公開發表自己的成果呢?”

“我在繼續改進方法。”

“您不對我們解釋一下您為什麼采取那樣奇怪和非法的方式獲得您的實驗用犬嗎?既然您的實驗那麼有價值,政府就該為您提供實驗所必需的一切了!”

瓦格納教授不好意思起來。

“這一實驗過於膽大。它叫人聽起來就像是幻想。我相信它最終一定會成功,但是做起來難免會遇到一些失敗。而這有可能在我達到預定目標之前就把這件事和我的名聲毀掉。所以我就決定悄悄在自己的書房裏進行,自己承擔風險,可我自己又沒有那麼多錢去買實驗用的狗,而半途而廢我又不願意。我隻得被迫……”

“偷狗嗎?”審判員微微一笑,替他補充道。

瓦格納教授挺直了身子,理直氣壯地說道:

“狗的壽命隻有20年上下,狗的價錢幾盧布一條,多的也不過幾十盧布而已。我弄死幾條狗而使人的壽命延長一倍,使他的工作效率提高兩倍。如果為此我應該受到懲罰,那就審判我好了!我再沒什麼好說的了。”

審判員們退席進行合議。

聽眾們喧嘩起來,大廳就像一個被捅了一竿子的馬蜂窩。人們三五成群地紛紛議論著將會如何判決。不時響起一兩聲喊叫:

“偷就是偷!”

“但他的實驗能造福人類!……”

“根本就不睡覺?……”一個胖子笑著說道,“乖乖!我可不要這種好事!屠格涅夫早就說過,我們的整個生活就是一場夢,而生活中最美好的東西就是夢!……”

“他可能是在胡說吧?”

“誰?屠格涅夫?”

“當然不是。是瓦格納,他好象能不睡覺,一個人根本就不可能不睡覺……”

“審判員們來了!……”

大家緊張地傾聽判決。

根據盜竊事實成立這一點,法庭判處瓦格納一個月徒刑,監外執行,“考慮到被告並無前科及並非圖謀私利,緩期1年執行……”

“根據居委會的起訴所進行的審判……”

聽眾們一邊向外走一邊議論判決,看來這一判決令大多數人感到滿意:瓦格納從形式上受到了懲戒,而實際上並未失去自由。

隻有幾個人對判決不滿。

“這不就是說可以不受懲罰地進行盜竊和謀殺嗎?”舍曼大聲說道,用眼睛尋找著支持者。

“如果不謀私利,就不能算盜竊!瓦格納應該提出上訴!”其他人說道。

瓦格納博士在來自四麵八方的視線注視之下穿過法院走廊。但他毫不在意人們的目光。他關心的隻有一件事:“我現在打哪兒去弄狗呢?……”

三、不眠之人

法院的審判給瓦格納教授帶來了意想不到的結果:他的大名上了報紙,這在從前也許是他夢寐以求的事呢。莫斯科的一家不大的報紙的一個記者偶然也出席了那次審判。幾天之後,在法製新聞欄登出一篇題目頗為有點兒賣關子的報導——《不眠之人》。文章報導了對瓦格納教授的審判過程,說瓦格納博士已經“戰勝睡眠”:他可以不睡覺,毫無疲倦地一連工作24小時。

這篇文章刊出後幾天,管家婆向瓦格納通報說,一位《消息報》記者來訪,瓦格納不由皺了下眉頭:他一向不樂意對他的工作大事張揚。不過,稍一沉吟之後,他決定利用一下這位新聞界的代表:既然再不能夜裏出去偷狗,那就隻能求助於政府了。繼續秘密進行實驗已經不可能,而且這也毫無必要:他已經取得的成果完全可以公開發表了。他接待了記者。

記者戈列夫從堆積如山的設備儀器的間隙中看到了瓦格納教授,不由驚訝地停住了腳步。

瓦格納站在一個高高的斜麵寫字台旁,兩根膠皮管從教授的鼻孔裏通出來,穿過窗戶框上的小孔通到戶外。這兩根管子就好象把瓦格納教授和他周圍的儀器設備有機地聯係在一起了。

還有一件叫戈列夫吃驚的事:瓦格納的的左眼正在看一本書,左手在做筆記,而他的右眼卻看著來訪者並向他伸出了右手。

“請坐!”瓦格納客氣地說道,他的左手並沒有放下工作。

戈列夫像所有有經驗的記者一樣,見過世麵,但他還是被今日所見驚呆,他甚至忘記了一個記者該如何采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大惑不解地一會兒看看教授瀏覽書本和筆記的左眼,一會兒看看通到他鼻孔裏的兩根膠皮管。

教授注意到來訪者迷惑不解的樣子,不由微笑了一下。

“您對這兩根管子感到奇怪嗎?”他客氣地問道。“不過這非常平常:我的時間太寶貴,不能出去散步。而幹淨的空氣對身體的健康和思維的清晰來說又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我就製作了這麼一個小設備:我把兩根膠皮管通到了房頂上,這一頭用一種特殊的方法插在鼻孔裏。吸進空氣時一個活瓣就打開了,而呼出空氣時這個活瓣就在空氣壓力的作用下關閉了,而另外一個又打開,將過濾的空氣送入肺部。這個小設備能使我總呼吸到新鮮空氣,您看我的臉色有多麼紅潤!不值一提的小發明,但它給我們帶來的好處可不小。您可以想象一下它對一個不能到戶外活動的病人會有多大的好處吧。是啊,現代的通風設施還有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用上這個設備,所有的病人都能呼吸到幹淨的空氣。我還能預見到它更為廣泛的用途:如果古羅馬人能從幾百公裏之外引水,建造他們宏偉壯觀的高架水渠,那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建造一個‘空氣渠’呢?比如可以通過管道輸送山間的或是海上的空氣。說到底這比把病人送到成百上千公裏之外去找新鮮空氣要便宜得多了。借助特殊的壓縮機,通過主管道把空氣送到我們的城裏來,再進行分類。那樣大家不是想呼吸哪兒的空氣都唾手可得了嗎:山間的、海洋的、草原上的、充滿鬆針氣息的……”

瓦格納教授說得很快,與此同時他的左手也一直沒有停止書寫。而他的右眼始終看著來訪者。

最後,戈列夫終於恢複了說話的能力。

“請問,您這是怎麼辦到的呢?……”說完,他又看了看教授的兩隻斜眼和左手。

“用左手寫字,兩眼各司其責,一邊跟您談話一邊工作嗎?是這樣的,我大腦的兩個半球可以同時獨立發揮作用,而且幾乎是互不依賴。

“不過,我應該對您解釋一下我的所謂出發點,正如您已經知道的,我的正式職務是生物學教授。我希望對這一點我了解得不比您差:當代科學正在迅速蘖生出許多獨立的分支學科,我們是眼看著生物化學發展起來的。每一種學科的分支都迅速成為獨立學科,比如原子理論吧。但是,精通每一領域都需要耗費多年光陰。

“與此同時,為了進步,就需要了解交叉學科:生物學和物理學,化學和電學,甚至地質學和天文學——所有這些學科都交織在一起,相互影響。這就需要一個包羅萬象的大智慧來囊括大量的知識。而人生苦短!我已經年過50,再過上一二十年,也就完了,可我的麵前有大量我想要完成的任務呢。這就是說,我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應該設法來延長生命,一開始我想研究返老還童。這個目標已經達到,我也獲益匪淺:我看起來不是非常年輕嗎。也許我將來還要回到這個研究課題上來。但我暫時停止了它,轉而研究我更為熟悉的大腦。

“我首先想到的是單獨提高每個大腦半球的工作效率。可惜我不能詳細地講解一下這個問題。它太占時間,戈僅告訴您一點,這裏起主要作用的就是訓練。您想必一定看過韻律體操吧?孩子們迅速就能掌握不對稱運動能力:他們的右手打出三拍,而左手是兩拍;同時還能用腿做出節奏不同的動作。我就是這麼做的,順便說一句,我的管家對此感到莫名其妙。

“更為困難的是掌握兩眼這一器官。我們的每隻眼睛都有它的獨立控製係統,隻是為了看得清楚,才把雙眼在一個視點上聚焦;我們早已養成雙眼同時運動的習慣。這一習慣使為了爭取眼珠‘獨立,運動的任務複雜化了。但是,兩眼各自動作還是完全可能的。這可以以變色龍的情況為證。我進行了練習。結果您已經看到了。

“學會用左手寫字並不困難。剩下的隻有最後一件事了:學會同時進行兩件腦力勞動,比如同時用雙手寫兩篇不同題目的論文。這件事費了我好幾年的時間。我達到了目的。這樣我就把我的思維產出提高了一倍。

“但我覺得這還不夠,8小時的睡眠哪!我們把人生的三分之一全浪費在這毫無意義的半死不活的狀態之中了。這使我感到不滿。我要把人類從睡眠的桎梏中解放出來,這是多麼非凡的前景,多麼巨大的潛力!……如果那些偉大的思想家們能整夜整夜地創作,他們還能給我們拿出來多少偉大的作品哪!工人們白天幹完活離開車床,可以整夜地看書或從事社會活動。我們就不會再有文盲。此外,大家都獲得了接受充分教育的機會。將會是怎樣大踏步地進步哇!這就是我的想法……”

瓦格納教授激情澎湃起來。他的右眼興奮得閃閃發亮。興奮顯然傳到了大腦的另一個半球,他的左眼也放出光芒,左手的書寫也變得不連貫了。

但瓦格納注意到這一點,他的左眼好象熄了燈一樣恢複了常態,又接著發揮它的作用,左手的書寫也正常了,與此同時,右眼還是那樣目光炯炯,右手也繼續比比劃劃。

“現在,這也成為現實了!”教授說道,“睡眠根本就不是正常現象,它是一種病態,是催眠毒素毒害的結果:人的大腦在工作時釋放出一種特殊的毒素。人中了這種毒之後就要睡覺,也就是說——生病了。

“當一個人睡著以後,大腦就停止產生新的催眠毒素。在這段期間之內,機體就要消滅一天的工作所積累起來的催眠毒素,這樣一來,人睡了一覺就恢複了健康,可是——唉!到了晚上他就又病了,他隻得重新躺到床上,這難道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嗎?!

“如果希望的話,睡眠是可以戰勝的。我做過這樣一個實驗:強迫狗始終醒著,當它的機體中了催眠毒素,我就把它們提取出來,注射到剛剛睡過一個好覺的狗身上,而它馬上就沉沉睡去。

“整個任務集中在一點上,就是要找到一種‘抗毒素’——我完成任務後所取得的成果竟超出了我的預想:我所發現的抗毒素不僅能消滅睡眠毒素,而且還能消滅其他毒素。因此它能使整個機體恢複健康。當然它們會遇到許多障礙,我和睡眠進行了鬥爭。我扔掉了床鋪——這是醫院的象征,我再不睡覺,幾乎一晝夜一晝夜地連續工作,我和食物一起服用。我進食每天隻用兩三個小時。”

這一切聽起來是那樣非同尋常,戈列夫隻是一言不發、專心致誌地聽著教授侃侃而談。

“您最初的感覺如何?”他終於提了個問題。

“是啊,一開始我還得跟睡眠習慣做點兒鬥爭,睡覺我是一點兒也不想睡。但是,這種日複一日、夜複一夜——窗外一會兒是太陽,一會兒是夜幕——的工作產生了一種非常奇怪的作用,當然,我不久也就適應了。夜裏工作起來是多麼舒服啊!但我很快就產生了一個自私的想法:我害怕所有的人都用這種方式生活,那樣還會有什麼靜靜的夜呢。”

“您沒覺得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喜歡這種不眠的生活遠景嗎?”

“我相信這一點,”說完教授微微一笑。“有一年冬天,我在一個偏僻的村莊裏建議一個農家小夥試一試這種令他大感驚異的方法,他同意了。早晨我問他感覺如何。‘不怎麼樣,’他說。‘我差點兒沒悶死!全村的人都睡著了。隻有狗還在叫。我溜達過來,溜達過去——最後爬到了炕上——可倆眼珠子瞪著,一點兒困勁沒有,我想這一夜怎麼沒完沒了哇!’

“把人們從已經習慣了的日常勞作中解放出來,他們也會感到寂寞乏味,不過,這隻是因為他們的文化水準低。而合理利用‘不眠之夜’,文化水平就會迅速提高。”

“還有一個問題。您說您能一連24個小時不睡。那樣您怎麼能永不疲倦呢?”

“這非常簡單。疲倦也是一種病態。工作的大腦分泌毒素,而工作著的肌肉也分泌能引起疲勞的毒素——我服用了抗毒素——阻滯劑,疲勞就消失了。我的阻滯劑就這樣終止了導致疲勞的發病過程,就像現在防治回歸熱一樣,往機體裏注射……”他像說急口令一樣說了一個長長的詞兒:“二羥代二氨基砷苯甲酰二氯水合物。”

戈列夫馬上被這個長得異乎尋常的詞吸引住了。他讓教授一個字一個字地把這個詞說了一遍,記到了自己的采訪本上。“像這樣的詞能使文章在學術上更有分量,”他暗自想道。

“現在,您可以計算一下,”瓦格納教授說道,“用大腦的兩個半球同時工作,我提高了一倍的效率。我工作時間不止8個小時,而是24小時,我的工作時間又多了兩倍。這就是說,我能一個人頂6個人用。也就是說一個人在30年的工作期間可以幹出180年的活,換句話說就是人類每半個世紀就能取得三個半世紀的進步。

“您怎麼看,那5條狗死得值不值?……”教授微笑著結束了他的宏論。

四、“狄克推多”

不久前剛買到伯爵爵位的銀行家哥德察克家的客廳寬敞而富麗堂皇。在牆上的橡木雕花護牆板上裝飾著一副鹿角和剛剛問世的伯爵紋章。牆角有披甲戴盔佩劍,一副13世紀打扮的騎士——這就是伯爵那可疑的“祖先”了。在窄框窗戶的彩色玻璃上也繪著同樣的伯爵紋章:黃色的盾牌上有一條穿著盔甲的人的手臂,鐵手套握著一把劍,手臂上有5顆深藍的星星。

屋子當中有一個巨大的黑橡木圓桌,桌子的周圍是一圈高背雕花圈椅,此刻,團團圍坐在椅子上開會的是德國政治團體“狄克推多”①中央委員會的成員。

①狄克推多,獨裁、專製之義。

坐在一把椅背最高、上麵刻著一隻德意誌帝國之鷹的椅子上的,是會議的主席——一個老將軍,一個帝國主義戰爭時期的“英雄”,德皇的朋友。將軍的粗魯麵孔就像是把一塊木頭砍上幾斧子做成的一樣,兩片緊緊抿住的嘴唇和微微翹起的兩撇胡須說明他的意誌非常堅強。在兩道稍微有些下垂的眉毛下,很少眨動一下的眼睛射出審視的寒光。他軍服上的裝飾品隻有一枚“鐵十字”勳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