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屋子裏所進行的旅行是特別困難的。我們一會兒踮起腳尖在地上旋轉,那非同小可的姿勢就是芭蕾舞演員也做不出來;一會兒抓起家具;一會兒互相碰撞;一會兒跳起來,飛到桌子上;有時身不由己地懸在半空,可憐巴巴地互相伸出手去。我們互相之間的距離也就是幾厘米之遙,但死活夠不著,似乎有一種什麼魔法讓我們擺脫不了這種無法改變的平衡狀態。被我們推動的東西和我們一起飛。一把椅子“飄”在房子中間,盛著水的幾個杯子斜躺著,而水卻幾乎一點兒不灑——隻不過多少有些沾在玻璃杯的外麵……
我發現了一個通3個房間之外的門。那裏好象有什麼東西在轟鳴,但瓦格納不讓我進入這個房間。顯然,地球加速器就安裝在那裏。
但是,我們的“星際旅行”很快就結束了,我們很快落在……玻璃天花板上,從現在起,它就算是我們的地板了。東西不必歸置,它們自己就搬過來了,安裝在地板上的電燈泡,正好在我們頭上,在短暫的夜裏給房間照明。
瓦格納真的把一切都預先估計到了。我們房間裏空氣很好,有特製的空氣貯藏器供氣,另外還貯備有罐頭和水。
“怪不得女管家用不著到市場上去呢!”我暗自想道。
站到天花板上去以後,我們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它上麵走動,跟在地板上一樣,不過,照正常思維來看,我們現在實際上是頭朝下。但人對一切都會習慣的。我感到一切都很好。我往下一看,通過厚厚的,然而是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天空就在我腳下,我好象就是站在一個映出天空景象的大圓鏡子上。
但是,這鏡子映出來的有時是非同尋常的,甚至是可怕的東西。
女管家聲稱她得出去一趟,因為她忘記帶了油來。
“您怎麼走哇?”我問她道。“要知道您會跌到下麵去,不,是跌到天上去……呸,見鬼,全搞得一塌糊塗啦!”
“我抓住地上的把手走,教授早就教我啦,當我們還沒有頭朝下的時候,那間房子的天花板上就安了把手,我已經學會了‘用手走路’,抓著把手在天花板上走。”
瓦格納教授果真對一切都有先見之明!
我真沒料到一個婦女會有這樣的勇氣。她要親曆險境、在無窮無盡的深淵上麵“用手走路”,而其目的僅僅是為了取什麼油!
“但這總歸是很危險的!”我說道。
“並不像您想象的那樣危險,”瓦格納教授反駁我道。“我們的體重已經微不足道——比零多不了多少,隻需要很小的肌肉力量就能支撐住。何況我也要陪她去,我得順路從房間裏把筆記本拿來,我忘帶了。”
“但是,現在外邊不是沒有了空氣嗎?”
“我有帶壓縮空氣的頭盔,戴在腦袋上就行啦。”
這兩個怪人都穿上潛水服,好象他們要出發去海底。雙層門砰的一聲關上了。緊接著我聽到外邊那扇門的響聲。
我趴在玻璃地板上,臉緊貼在厚玻璃上擔心地注視著他們。
這兩個戴著圓頭盔的人雙腿朝天,手抓住安在地上的把手,很快地用“手”走向房屋。能想象得出比這更古怪奇特的事嗎!
“其實,這也沒什麼可怕的,”我想道。“但是,她畢竟是一個不平常的婦女,她萬一突然頭暈呢?……”
瓦格納和女管家就用這種姿勢上了台階,走到涼台上,又消失在房屋裏了。
他們很快就又重新露麵了。
他們已經走到了半路,突然出事了,嚇得渾身冰涼。女管家一失手把油罐掉了,她想抓住它,結果就鬆脫了另一隻手,她向深淵飛去……
瓦格納想救她:他異常迅速地解下繞在腰間的繩子,把另一頭拴在一個把手上,隨即向女管家追去。這個不幸的女人往下落得速度非常慢。因為瓦格納剛才用力一蹬而使自己的身體獲得了更大的速度,所以他完全可以追上她,他已經向她伸出手去,可是怎麼也夠不到她:離心力使他的飛行路線有些偏移。很快,女管家就離開他的身邊……被繩子牽著的瓦格納又懸浮了一會兒,就開始慢慢地從天空的深淵向地麵升上來
我看見,那個不幸的女人揮動著雙手……她的身體很快變小了……夜幕降臨,遮住了這一幅死亡的圖景。
我想象著她垂死掙紮的慘景,不由渾身發抖……她會怎麼樣呢?……她的屍體在冷冰冰的宇宙空間裏是不會腐爛的,它將永遠向前飛去,除非有什麼星球從它附近經過,才能把這具屍體吸咐到自己上麵。
我正在遐想,不知不覺瓦格納走了進來和我並排坐到一起。
“壯觀的死亡,”他平靜地說道。
我咬緊嘴唇沒有答理他,我對瓦格納的仇恨又在我心中複蘇了。
我驚恐地看著展現在我腳下的深淵,頭一次清清楚楚地懂得了:天空——並不是在我們頭頂上的蔚藍的空間,而是無底的深淵……
我們是“生活在天上”,雖說是附著在像一粒塵埃的地球上,因此把我們說成是天空的居民,“天上客”,比說成是地球上的居民,更為恰當。
渺小的天上客啊!地球的引力事實上不僅縛住了我們的身體,同時還束縛住了我們的意識,把我們牢牢地禁錮在地球之上。現在,這條鎖鏈斷了,我深感我們在地球上存在的脆弱性……我們緣於地球而生的意識,是在天空的無底深淵裏,是在無窮無盡的空間深淵裏,並終將在它之中熄滅……
我想道,我親眼見到不平凡的事情在發生……從地球上不斷有石頭向上落去……而後很快就是整塊的山岩……白天黑夜交替越來越快……太陽在天空的深淵裏一掠而過,而到了夜間,滿天星鬥也同樣瘋狂地飛馳而逝,又是白天,又是黑夜……我看到在陽光照耀下圍牆拔地而起,露出了地平線……我看到枯幹的海底,空空的大地……我看到末日就要來臨……
但地球上還有人……我聽見無線電裏那個不大的揚聲器還在說話……
整個的地球上,一直到兩極都是空空蕩蕩。一切都在死亡。這是弗蘭格爾島上最後一個幸免於難的電台。它發出信號,等待著,但得不到回答……無線電波飛向死一般沉寂的虛空……地球沉默了,天空也沉默了。
白天黑夜交替得如此之快,宇宙已成混沌一團……太陽在天空飛馳,在黑暗的背景——這是大氣的最後殘餘——上劃出一條火帶。地球失去了自己蔚藍色的帷幕,失去了湛藍的天空……月球越變越小:地球已經管不住自己的衛星,月球遠離地球而去……
我感到,我們的玻璃地板的厚玻璃也支持不住了,它凸了起來,不住顫動……它很快會支撐不住,我也會衝入深淵……
這是誰在我耳邊嘮叨個沒完?……啊,是瓦格納教授……
我費了很大勁才站起來,地球瘋狂的速度似乎在我身體裏灌滿了鉛,我喘著粗氣……
“您!……”我惡狼狠地麵對瓦格納教授,“您為什麼要這麼做?您毀滅了人類,您毀滅了地球上的一切生命,您回答我。您立即減低地球轉速,不然我就……”
但瓦格納教授一言不發地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您回答我!”我捏緊雙拳叫道。
“我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顯然,我在計算上犯了錯誤……”
“那您現在就要為這個錯誤付出代價!”我大吼一聲,完全喪失了理智,向瓦格納撲了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
就在這時,我黨出我們的天花板裂開了,玻璃碎了,我死死揪住瓦格納,和他一起飛向深淵……
五、“新教學法”
在我眼前是瓦格納那張微笑的臉。我驚奇地看看他,然後又看看周圍。
清晨。蔚藍的天幕。大海在遠處閃著藍光。涼台上有兩隻白色的蝴蝶若無其事地上下翻飛,女管家用盤子托著一大塊奶油打我身旁走過……
“這是怎麼回事?……這一切是什麼意思?”我追問教授道。
他抖動著長長的胡子笑了。
“請您原諒,”他說道,“我沒有經過您的許可,甚至連招呼也沒打,就利用您進行了一次試驗,假如您認識我,那您當然會知道,我早就在研究如何使一個人獲得大量現代科學知識的方法。拿我自己來說吧,我能使自己大腦的兩個半球各自獨立工作。我還消除了睡眠和疲倦。”
“我看過有關這方麵的東西,”我回答道。
瓦格納點點頭。
“這就更好了。但是,這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辦到的事。所以我就用催眠術達到教育的目的。其實就是普通教育學中也有催眠術的一席之地……”
“今天早晨我出去散步時就發現了您……您大概已經不是頭一天守在刺柏叢中了吧?”他問道,眼中閃過了一絲微笑。
我感到不好意思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懲罰一下您的好奇心,給您施了催眠術……”
“怎麼,難道所發生的那一切都是……”
“都是催眠的結果,從您一看見我的時候,就開始了。這一切您好象是身臨其境吧?既然如此,對於這些經曆您就會終身不忘。這樣,您就上了一堂重力和離心力的直觀課……不過,您好象是個神經質的學生,在課程即將結束時您有些動怒……”
“這一課上了多長的時間?”
瓦格納看了看表。
“不過兩分鍾罷了。怎麼樣,這是一個高效率掌握現代科學知識的方法吧?”
“不過請您告訴我,”我叫道,“那個玻璃窗子,地上的那些把手是怎麼回事?”我伸手去指,但旋即沉默了。院子裏根本就是平平整整的,既沒有把手,也沒有什麼圓玻璃“窗”……
“原來……這也是催眠術?”
“當然啦……您得承認,上我的物理課不感到枯燥吧?菲瑪,”他喊了一聲,“咖啡準備好了嗎?咱們去吃早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