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4(1 / 1)

正當富家子鄭正秋一路折騰,當票友、玩京劇的時候,上海的學生群體,玩出了點新東西。京劇、滬劇、越劇等地方曲藝,都有自己的經典劇目,可是革命時代,激進的觀眾可能更需要在“戲”中反映時代的聲音。這一點,傳統戲曲是很難做到的。

怎麼辦?學生們也懂得師夷長技。他們順手拿來西方的演劇形式當瓶子,把中國的現實內容當作酒灌進去,效果也不錯。西方舶來的戲劇,它跟中國的傳統的戲曲不一樣:它寫實,演得更像現實世界裏的事,它還有大段的對話,更適合直接地表達情緒和意圖。

於是,在話劇在中國還不叫話劇的時候,上海的學生就開始用西方的話劇,來宣泄自己的情緒了。從1899年上海聖約翰書院的學生演新劇開始,《張文祥刺馬》《英兵擄去葉名琛》《捉拿安德海》《江西教案》……一部接一部“新劇”(區別於“舊”的戲曲),小規模擴散著,到了1906年,上海學校演新劇已經蔚然成風。新的質素,仿佛打不死燒不盡的野草種子,借著風勢,落地發芽。

花開兩朵。在與上海隔著一片海的日本,中國留學生們在日本新劇的影響下,也開始結社演劇了。1906年,日本的櫻花將開未開,一切淡淡的,有種大事將臨前的平靜,可是,曾孝穀和李叔同卻興奮得很。他們要成立一個社團,叫春柳社,宗旨是“改良戲曲,為轉移風氣之一助”。新春有柳,天地大變,“轉移風氣”四個字,像一顆心髒,定下了春柳社成立的目的。春柳社是文藝的:它的創辦人,參與者,盡是留日的文藝青年,在島國的櫻花下,難免有些浪漫的綺麗情思。它訴求的也是文藝,它研究戲曲、音樂、詩歌、繪畫,而這所有的藝術彙集到一起,又推出了一個全新的綜合性的舞台藝術:新戲,也就是風靡中國的文明戲。

春柳社又是昂揚而熱血的。它是學生辦的團體,它天生有種天真的熱情。它單純、明朗、心懷天下,它總覺得自己的理想能夠推而廣之,那悶在思想深淵裏的民眾,看了他們的主張,能夠蘇醒,能夠奮起。它立足現實,卻又有些浪漫主義。1907年,徐淮受災,春柳社在日本公演《茶花女》第三幕以賑災,後來又演根據《湯姆叔叔小屋》改編的《黑奴籲天錄》,轟動一時。春柳社的公演,真如春柳報春,染綠了大地。文明戲忽而大起,接著青年的血氣和辛亥革命的高潮,風靡中國。

文明戲是一團火,辛亥革命就是一捧油。革命的大浪潮,刺激了文明戲的風靡——文明戲表達思想直白、清爽,而且演起來容易上手,更容易成為革命思想宣傳的工具。熱血青年們愛文明戲,革命誌士走上舞台,振臂一呼,台下萬千觀眾響應,那一種激昂,真是讓人心潮澎湃。辛亥前後走紅的文明戲,更像是一瓶紅牛,它不是撫慰人心的,而是鼓動人的力氣,它追求的未必是藝術精巧,戲曲裏一口氣唱個十幾秒的咿咿呀呀的唱腔,躁動的革命者是聽不下去了。舊戲裏的紙醉金迷,繁複精致,全都被時代的潮水衝刷掉,取而代之的,是文明戲幹練的骨架。看舊戲像看一彎水袖,擺了又擺,蜿蜿蜒蜒,訴不盡的憂傷,說不盡的離愁;觀文明戲則像看人一揮手臂,那剛,那烈,是硬氣的,不由分說的。

所以,當辛亥革命的大潮一退去,文明戲就猶如留在沙灘上的老硬貝殼,隻有力,沒有美。而隨著革命誌士的退場,文明戲的那點鼓動力,也消失殆盡。文明戲少了精氣神,少了氣骨。文明戲舞台上,隻剩下一批靠演戲為生的藝人,他們為了糊口,必須迎合市場,演一些小市民愛看的言情戲和鬧劇,體格上盡管被稱為“每況愈下”,但它煙火味十足的姿態,和貼近百姓市民的題材取向,也多少為後來電影切入市民市場,積累了一些經驗。通俗二字,從一開始,就注入了中國電影的血肉之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