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化,也就是所謂“海派”文化,不是像歌裏唱的,丟了一粒籽,發了一顆芽,它是原生的也有一點,外來的也有一點,更像是一株嫁接的樹,因為資源豐富,所以常常開出一些詭異又豔麗的花。
大致說來,海派文化最初有三條非常重要的文化支脈。一條是吳文化,一條是越文化,再有一條就是西洋文化。這一點,在上海話裏反應得特別真切。上海話,有點像蘇州話,有點像寧波話,說著說著還摻雜點英語。因為要跟洋人交流,時間久了,那種不是很順口,外國人多少又能聽懂的語言,就成了“洋涇浜”。
海派文化是很有意思的。它一方麵是細膩的,像吳儂軟語;一方麵它又是幹脆爽利的,像響呱呱的寧波方言。寧波話裏有很多疊詞。比如,畢畢跳跳、嘟嘟飛飛、格格笑笑、急繃繃、怕勢勢、酸汪汪,說起來珠滾玉落,有點像機關槍,給人一種嘈嘈切切的感覺,不是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那種,而是下鹽粒子的那種,聽多了會讓人感覺不耐煩。寧波人多半也是爽利的。張石川就這麼一個爽利的寧波人。
不過,張石川沒有鄭正秋那麼幸運。鄭正秋是富家公子,不愁吃,不愁穿,而張石川剛出來闖世界的時候,經濟上是非常拮據的。張石川天生是個做生意的好坯子。他家裏原本就是做蠶繭生意的,家裏人的腦筋也圍著生意二字轉。就比如,張石川,他原來叫張蝕川,後來家裏人越想越不對,蝕,含有虧的意思,虧?那豈不是要虧本?於是就改成了石川。
人生的路,往往不是你想這樣走或那樣走,就能夠走成的,事實情況是,老天爺會逼著你這樣那樣走。如果16歲那年張石川的老爹不去世,又或者家裏留有存款,他絕不會走出寧波,但老天爺顯然不想這樣安排。16歲的張石川拿著行李,一步一步走出村口,將是怎樣一種複雜的心情?朝後看,是山清水秀,安穩又無望的鄉村生活;朝前看,是荊棘滿布,一眼瞧不到頭的人生路。
上海,那是怎樣的一個十裏洋場,想都想不出的燈紅酒綠,繁華似錦,但在那裏,摔個跟頭都比其他地方疼些。張石川是個機靈孩子,他提醒自己,萬事留心。好在到了上海灘,他還有一棵大樹好依靠。那就是,他的娘舅經潤三。有了這棵大樹,人生的路總歸好走一點。
提起經潤三,又是一個傳奇故事。作為當時上海灘有頭有臉的富豪,經潤三留下史料甚少,他甚至都沒傳下來一張照片,屬於低調富豪。他在上海灘的發跡史,與當下有一種奇異的對照。說起來好玩,他是靠房地產發家的,搞工程,自己也投資。
他開的大公營造廠(相當於現在建築公司,經潤三相當於包工頭),接下的活計,都是上海灘數一數二的大工程,比如上海灘人盡皆知的新老沙遜的官邸,還有著名的哈同花園,都是他承建的。地產業有一條不成文的金科玉律,那就是:地段,地段,還是地段。經潤三深諳此道,他一直醉心於購買地皮,後來的新世界、宋慶齡公墓、市三女中、教會女中,都用的是他經家的地皮。
往遠了說,後來經潤三死後,他老婆汪幗貞做慈善,把自家在江蘇路的那塊府邸地塊大部分捐給了教會女中,順理成章地成了教會女中的校董,每年都會盛裝出席畢業典禮,笑容可掬地給每一位女孩頒發紅彤彤的畢業證,優雅慈祥。就是這個教會女中裏,走出了宋氏三姐妹那樣的優秀畢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