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亡以前,王思任(1575~1646)是與張家祖孫三人(汝霖、耀芳、岱)來往都十分密切的友人,與張岱文字相交尤深。因汝霖與思任為進士同年,張岱稱他為“年祖”。他與張岱的筆墨之交深而且早。張岱二十歲時輯《徐文長逸稿》成,思任為之序,謂其“能箕裘祖、父之博雅”見中國文學珍本叢書本《王季重十種雜序·徐文長逸稿敘》。按王思任為《徐文長逸稿》作序的事張岱在《與王謔庵(思任)年祖)》中也提到。岱集中有《與王謔庵(思任)年祖》、《王謔庵先生傳》、《王季重先生像讚》等。《祭周戩伯文》中稱之為“山水知己”。
王思任字季重,號謔庵、遂東,四明人。先後任興平、當塗、青浦知縣,刑部、工部主事,但一生宦途偃蹇,三仕三黜。“五十年內,強半林居,乃遂沉灑曲蘖,放浪山水,且以暇閉戶讀書”(《張子文秕·王謔庵先生傳》。)。魯王監國,起為禮部侍郎,旋進尚書。貝勒破紹興,絕食而死有關王思任的傳記資料極多,《石匱書後集》、《南疆逸史》、《小腆紀傳》、《明季南略》、《魯之春秋》等所記互有異同,尚待辨正。王思任事跡,除國破絕食死節外,最為人所傳誦的是他嚴拒馬士英敗走入越的複信中語:“吾越乃報仇雪恨之國,非藏汙納垢之地。”。除了作為死節名臣外,王思任亦以文學和書畫名世,文學上有《文飯小品》、《王季重十種》等存世,其詩文“筆悍而膽怒,眼俊而舌尖,恣意描摹”(張岱《王謔庵先生傳》),對後代散文發展頗有影響。論文則主張獨抒性靈,是明末小品文的“一代作手”(張岱語)。書法與董其昌、陳繼儒齊名,其書法真跡《自書詩賦》手卷今尚存世(藏上海博物館)。
張岱少壯交遊極廣,晚年則避跡著述,“結發之友”中相與往來者僅周懋穀、魯雲穀等數人,陸臒庵亦為其一。
臒庵,未詳其本名。考《張子詩秕·壽陸臒庵八十》詩雲:“記餘是年剛十七,遂與素心共晨夕。結發之友隻三人,陸子臒庵周戩伯。交友那得花甲周?癸醜至今六十一。戩伯九十少三歲,臒庵今年躋八秩……”此詩無紀年,然揆詩中語,張、陸初次相識是在作此詩61年之前的萬曆癸醜(1613),則此詩之作時,歲次康熙甲寅(1674),是年臒庵年已“八十”,由引可推知,臒庵之生年當為1595,長於張岱兩歲。又據岱詩,臒庵年至八十,仍“使酒罵座氣尚豪”;複以善書名,“蠅頭小楷鬥大書”均“直能追古人”;處世則“白眼斜頭看世人”(《張子詩秕》卷三),卓犖傲世,其與岱氣味相投者殆以此。
與張岱在文學上來往甚密的張弘,為其族弟。張岱《祭周戩伯文》中稱張弘(毅儒)為“詩學知己”。《張子詩秕》有張弘序(題曰《琅詩集小敘》)《張子詩秕》鳳嬉堂鈔稿本張弘序寫於“乙醜(1649)重九”(原書敘二頁3b),並題“張弘選”;但《張子詩秕》張岱自序作於庚子年(1654),王雨謙《敘》作於壬午年(1660),且其中收錄1649~1680年的詩作甚多,可見此書已非張弘原選之貌;殆張弘選隻是其中乙醜之前詩(為張選《明詩存》中之部分,參見《張子詩秕》張弘序)。張弘《紀年詩》有張岱序;又《詩秕》中有《毅儒弟作〈石匱書歌〉,答之》及《懷毅儒》二首,《張子文秕》中有《與毅儒八弟》、《又與毅儒八弟》等。
張弘,字毅儒,山陰人。選輯有《明詩存》。“發未燥、輒以全力為詩,受知於王季重(思任)、倪鴻寶(元璐)兩先生……其詩深心厚力,真有出兩先生之上者”張岱語,(見《張子文秕·紀年詩序》。)。他與張岱雖為“詩學知己”(上引),但對詩歌藝術的鑒賞標準頗有異同,張岱批評《明詩存》一書說:此書雖“博搜精選,具見心力”,但以“存人為急,存詩次之”(《與毅儒八弟》),且選錄標準頗不統一(《又與毅儒八弟》)。現存張岱集中有與張弘兩封討論選詩的信,語言率直、坦誠,由此不僅可見兩人交誼之厚,在創作及藝術鑒賞上時時互相認真磋商,同時也是表現張岱主張為文“貴我”、“宗子自為宗子”、“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藝術哲學基本觀點的重要文獻,彌足珍貴。
劉侗大張岱三歲,在文學創作方麵,張岱也受過他一定影響。《帝京景物略》一書尤受張岱寶重。在《祭周祭伯文》中,他稱劉氏為“山水知己”張岱《祭周戩伯文》:“餘好遊覽,則有劉同人(侗)、祁世培為山水知己。”。實則二人除有山水遊樂的共同愛好外,文學上知亦頗深契。劉文雋秀而“生辣”(祁豸佳《西湖夢尋》序中語),自成風格。張岱的《西湖夢尋》在體例上與劉侗的《帝京景物略》確如《四庫提要》所說,有許多共同之處《四庫全書總目》卷十六史部,地理類存目五:(《西湖夢尋》五卷)“國朝張岱撰……其體例全仿侗《帝京景物略》……”按,(《西湖夢尋》體例雖與《命京景物略》相類,便絕非“全仿”,比較兩書即可知。)。
劉侗(1594—1637?),字同人,號格庵,湖北麻城人,崇禎六年中順天鄉試,次年成進士。後外放南直隸吳縣知縣,死於赴任途中。有《帝京景物略》等傳世劉侗生平(參見《光緒黃州府誌》十九“文苑”本傳。)。
張、劉相交於何時,張集未記,然考方以智《流寓草》卷五有《贈劉同人、於司直》詩一首,方詩有紀年,作於崇禎八年(1635),其時方以智、劉侗均在南京,而據《陶庵夢憶》所載,1634~1638年間是張岱浪跡秦淮時間次數最多的時候,據此,則張、劉相識、同遊殆在1635年前後。
以相知之深而言,祁彪佳在張岱相與往來的友人中為第一。彪佳雖為顯宦,成名甚早,但一生強半林居,在文學上視張岱為知交密友,經常互相酬唱、切磋藝文。他們一同組織過“放生社”,1637年又與倪元璐等一同在張岱家正式組織文學團體“楓社”(見《祁忠敏公日記》),以促進戲曲及詩文創作為宗旨。
祁彪佳(1602~1645),字虎子,一字幼文,又字弘吉,號世培,山陰人。著名藏書家祁承之子。天啟元年進士(《嘉慶山陰縣誌·選舉》卷十頁53a。又,同書彪佳本傳。),曾官蘇鬆府巡按。不久以侍養為名,上疏請求致仕,鄉居九年。1645年清兵陷南京,黃道周等建議潞王以少師銜總督蘇、鬆兩府起複彪佳,未到任而杭州破,彪佳投水自盡,以身殉國,死前寫了著名的絕命書和“含笑入九原,浩氣留天地”的壯烈詩句。彪佳仕履及殉國事,明末諸史料中迭有載記,季六奇《明季南略》卷五“祁彪佳投水條”所記尤詳,(見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279—282頁。)
祁彪佳不僅是著名的殉國忠烈,也是一位極有成就的散文作家和戲典理論家。其《寓山注》記園林景物,嚴整精工而清峭雋冷,“一壑—丘,皆成妙致”(《寓山注》中語),極具特色。他的《遠山堂明曲品》和《劇品》,是研究我國古典曲、劇的重要文獻。正因為他與張岱一樣對文藝諸多領域有廣泛的愛好和興趣,兩人交往十分密切。僅《祁忠敏公日記》所記與張岱往還事達數十條;《尺牘》中存給張岱的信亦達十餘封。對張岱的文學才華備極稱讚,如張岱以詞作見寄,他夜半“亟起燃燈,快讀大作,一字一叫絕”,稱張岱“為金粟後身”,並感歎詞曲一道,雖“習之者眾,而解者寥寥。”《遠山堂尺牘·庚午》,南圖藏手稿本。岱作《寓山士女春遊圖》,彪佳回信稱:“弟正病虐,從囈吃中得披《春遊曲》,不覺霍然。始信讀《檄》愈頭風,良有以也。感慨懼懷,是一篇極大文字!”(同上[戊寅]);彪佳寓山落成,遍求名士題構,亦以張岱為最:“五律七絕,唯仁兄所賦有驚人句、嘔心語”(同上)。張岱則稱他為“山水知己”(《祭周戩伯文》),在散文創作及詞曲藝術方麵兩人常常互相磋商(參見《張子文秕·與祁世培》及《遠山堂尺牘》中與張岱有關信件。)。岱作《義烈傳》,彪佳亦有序。彪佳殉國後,岱為作《和〈絕命詞〉》,語極哀痛;在晚年編成的《有明於越三不朽圖讚》中,又將彪佳列為卷首第二人《圖讚》讚文雲:“德格國事,文山戶位;一旦殉亡,棄若蔽履;危坐正經,跌跏山水;首不墮冠,足不遺履;毫無戚容,滿麵戲委。如斯人也,乃以四負名堂,餘曰:孔子何聞,而居闕裏!”(乾隆刊本《有明於越三不朽圖讚》)。《石匱書後集》中更有描述其壯烈殉國詳細經過的傳紀,文字風格壯烈,極為感人,充分表現出對這位故友偉岸人格的欽敬。尤可注意者,張岱《陶庵夢憶·祁世陪》條特地記載了他夢見彪佳殉國之後促其“盡快還山,完《石匱書》”自己方決定入山隱居的故事,其視彪佳為心靈深處最為相契者於此可見一斑。
三、抗清誌士與故國遺民
張岱所稱為“知己”者,有相當一部分犧牲於甲申、乙酉的抗清戰爭中,除上兩節提到的黃道周、王思任、祁彪佳等人外,尚有數十餘人。他們的壯烈事跡對張岱亦有相當深刻的影響。以下擇其影響較大者略加介紹。
陳函輝張岱《祭周戩伯文》:“餘好古作,則有王謔庵年祖、倪鴻寶、陳木叔為古文知己。”
考陳木叔即著名抗清誌士陳函輝(1589~1645)。據溫睿臨《南疆逸史》卷二十六,函輝字木叔,號寒山,浙江臨海入,崇禎甲戌進士。曾知靖江縣。其為人不拘小節,喜放縱詩酒,曾為左光鬥所劾。魯王駐台州,函輝謁魯王,希以“浙東沃野千裏”之地理優勢,統兵抗清,“報恥繼統”。魯王監國紹興,拜禮部侍郎。張國維督師江上,函輝居中調度。迨江師潰,入雲蜂山,作絕命詞十章,投水自沉死陳函輝的傳記資料,(另可參考《明史》卷三O五、《小腆紀傳》卷四二、《明季南略》第二二六條“陳函輝自縊”等。)。有自作《小寒山子自撰年譜》一卷,載《台州叢書》後集。
陳函輝以氣節名世,亦擅詞章,“少年時落筆妙天下,笑罵皆成文章,人爭誦傳”(季六奇《明季南略》卷六)。又,其絕命詞第七首曰:“手著遺文千卷,尚存副在名山。正學《焚書》亦出,所南《心史》難刪。”其崇尚《焚書》的驚世駭俗和鄭所南《心史》,與張岱如出一轍張岱以自已的《石匱書》比之於鄭所南(肖思)《心史》,見邵廷采《明遺民所知傳》:“公……沉淫於有明一代紀傳,名曰《石匱藏書》,以擬鄭肖思之《鐵函心史》也”,又岱《張子詩秕》中有《借董伯英〈名山藏〉》等詩,多次以《石匱書》方《心史》,文繁不錄。至於張岱之崇敬李贄,除《四書遇》多次引證李贄說經語作為“心得”之言外,《石匱書》卷二O二李贄傳“石匱書曰”的議論尤堪重視:“李溫陵(贄)發言似箭,下筆如刀,人畏之甚,不逮之甚,亦惟其服之甚。‘異端’一疏,庾死詔獄。溫陵不死於人,死於口,不死於法,死於筆,溫陵自死耳,人豈能之哉!”對李贄這位“異端”思想家的理解、崇拜之情溢於言表。以為學論,張岱稱函輝為“知己”,自是深相知者之言。
倪元璐《古今義列傳》稿本有倪元璐序,岱《祭周戩伯文》稱之為“古文知己”。
倪元璐(1593~1644)字玉汝,號鴻寶,浙江上虞人。天啟二年進士,授編修。崇禎初,曾抗疏劾魏忠賢餘黨。累官至國子祭酒。為溫體仁所忌,落職。後起複兵部侍郎,以母老辭歸。聞畿輔被兵,冒鋒北上,超拜兵部尚書。李自成入北京,自縊死。有《鴻寶應本》、《倪文貞集》等存世。《明史》有傳。
倪元璐雖為顯宦,然於史學,經學、文學及書畫均有相當高的造詣。在經學方麵,有《倪易內儀》《外儀》合二十一卷,通過闡發《易》理,抒發其“憂時感世”之誌;詩文雖不脫王世貞舊格,然亦頗具特色(《四庫提要·倪文貞集》);其畫則“以雄深高渾見魄力”(陶元藻語);書工行草,“新趣異態尤多”(《廣藝舟雙輯》)。他於張岱,在《易》學研究上有共同的誌趣,同調相知,且亦師亦友。
餘增遠《張子文秕》有《餘若水先生傳》。
餘若水即餘增遠。增遠字若水,明天啟乙醜廷試第一,授翰林院修撰。清兵渡江,其兄餘煌自沉死,“若水悼邦國之雲亡,痛哲入之先萎,望水長號,誓不再渡,自是絕跡城市,歲庚戌(康熙八年,1669)無疾而終。”(張岱《餘若水先生傳》)。
案,餘增遠之卒年,張《傳》記為1670年庚戌,似有誤。據黃宗羲《餘若水、周惟一兩先生墓誌銘》所記,他於“己酉(康熙八年,1669)十月一三日卒,年六十五”;餘增遠為黃宗羲摯友,他生病期間,黃還“令兒子正誼為之切脈”(《黃梨洲文集》,中華書局1961年版201頁。)。所記曆曆有據,更為可信(《南疆逸史·餘增遠傳》亦取黃說),當以此為準,其生卒年當定為1605一1669.
徐沁《張子詩秕》卷三有《快讀徐野公〈香草吟〉並賀其公郎入泮》—首,稱譽野公《香草吟》傳奇“力可驅山秦始鐸”。岱晚年作《有明於越三不朽圖讚》,又與徐野公逐家懇祈遺像(見《有明於越三不朽圖讚》張岱自序),是書之成,野公為合作者。可見兩人交非泛泛。
徐沁,一名若耶,紹興人,號野公,一號鏡曲花農,大藝術家徐渭之孫,詩人、畫家兼藝術鑒賞家,著有《香草吟》、《越書小纂》、《楚遊錄》及談藝著作《明畫錄》等。岱與徐沁挨戶登門祈求越中先賢遺像約在1669~1670年間。他與張岱的交往既因藝術上趣味相合,更因同樣誓不仕清,以故國遺民誌趣相尚。
周懋明岱《張子文秕》有《周宛委(懋明)墓誌銘》,內稱“餘生平不喜作諛墓文”,然“老友周宛委先生去世”,誼不容辭而成此篇。
據張岱所記,周懋明(1601—1670)周懋明生卒年,張岱墓誌銘稱‘庚戌(1670)夏季,(先生)痛劇且革,又謂“先生壽登七十”,則其生於萬曆辛醜(1601),卒於康熙庚戌(1670)。為“濂溪(周敦頤)先生之後”,則懋明之祖籍為道周。其人少即聰穎,然科途淹蹇,“以奇文見斥,遂罷舉業”。為人“傲岸佯狂,見人矯然愕窒,如野鹿山雞,不可與接,一肚皮怨天尤人,磊坷不平之氣,時時陡發”,所作《史斷》一書,“眼前之人不足以供其唾罵,乃進而評鶩千古”,抉隱發微,最為張岱欽佩,至有“如此異人,如此異才,求之天下,真不可無一,不能有二”之語均(見《張子文秕》卷五。)。
張岱是一位眼界極高的人,一生傲骨錚錚,在今存張岱文集中,為人所作墓誌銘僅三篇,此篇最為哀痛感人,且評價如此之高,足見兩人交非泛泛,都是以“詩則昌穀之《惱公》,文則韓非之《孤憤》,賦則屈原之《離騷》”(《張子文秕》卷五。),不為時人理解而同調相知、曲高和寡者。
祁熊佳岱《張子文秕·祭周戩伯文》:“餘好參禪,則有祁文載、具和尚為禪學知己。”《張子文秕》另有《祭祁文載文》等。
考祁文載即祁熊佳(?~1673)張岱《祭祁文載文》;(康熙)“癸醜(1673)八月十五日,祁文載先生解蛻而去。”。熊佳字文載,祁豸佳“胞弟”(前引周亮工《讀畫錄》)。《嘉慶山陰縣誌》卷十四:“豸佳……弟熊佳,字文載……熊佳崇禎庚辰(1640)進士,除南平知縣,召為兵科給事中”(嘉慶七年刻本卷十四頁七十三b)。福王欲選采女入後宮,“熊佳疏爭千餘言”;又嚐致書左良玉,謂“馬士英人神共憤”,希“手刃之以謝天下”,良玉不聽(同上頁b)。明亡後,“當事幣聘,皆卻之。性嗜禪,日與老衲蒲團相對,談世外煙霞,間呼傳人奏絲竹,親執管和之……杜門枯坐而已”(嘉慶八年刻本頁七十三b)。張岱評其人曰:“文載固一代才子也,而無才子氣……文載固三十餘年紗帽也,而無紗帽氣……居鄉……又鄉裏之道學人也,而無道學氣;甲申三月,龍蛻鼎湖,文載削發披緇,坐破蒲團十有餘載……一付法和尚也,而無和尚氣。”(《祭祁文載文》)又多才藝,“棋為國手,獨步江南”(同上),於禪尤精,“偶談禪理,闡揚佛法,真能使頑石點頭”(同上)。張岱於這位“禪學知己”,推挹極高,讚為“絕世之聰明智慧人”(同上);謂其一死,“屈指吾黨,更無有第二人焉”。(張岱喜以禪解經馬一浮評《四書遇》語,馬氏評語手跡存浙江省圖書館。),與這位說法“能使頑石點頭”的禪學知己的影響是分不開的。
張文成《張子文秕》有康熙壬子《與張噩仍(文成)》書,就會稽當局聘張岱主修《會稽誌》力辭不獲允事,“一吐衷曲”。兩人同修郡誌共事時問長短無可詳考,從張岱僅起草了十則“凡例”的情形看,殆僅數月。然兩人意氣相投,做事觀點—致,為同調相知。
《光緒會稽縣誌稿》引《康熙(紹興)府誌》雲:“張文成,字噩仍。博學好古。(康熙)壬子與修《會稽邑誌》。文成夙負史才,《人物》一誌為文成草創,同學董欽德訂之。文成樸茂寡言,對人和煦,若以非議相幹,則侃侃不屈。所著有《囈集》、《囈二集》。”(案:《邑誌》稿多為張文成起草,而書成時則多用董欽德稿,體例駁雜,“掛十留三”,張岱於此頗致不滿,見《張子文秕·與張噩仍》)張岱與張文成相知甚深。《邑誌》張岱雖僅起草了《凡例》十則,未與全役。然此《凡例》仍是《邑誌》全書的基本指導性文獻。此殆因文成力爭所致。以後續修之《會稽郡誌》,亦大都附錄了張岱所擬《凡例》全文祁豸佳岱《張子文秕》、《西湖夢尋》有“弟祁豸佳”序,對張岱的文學成就推挹備至,謂岱之文“有酈道元之博奧,有劉侗人之生辣,有袁中郎之倩麗,有王季重之詼諧”(《西湖夢尋》序二),謂其詩文“選題、選意、選字、選句,少不倔意,不肯輕易下筆”,故能“亮拔不群”,超越前賢(《張子文秕序》)。岱之詩文集內於豸佳之記載亦甚夥,《張子詩秕》有《壽祁止祥八十》(卷一),《陶庵夢憶》有《祁止祥癖》等,於《祭周戩伯文》中稱之為“曲學知己”。
案:祁豸佳,字止祥,號雪瓢,山陰人,祁彪佳之從兄案,《乾隆紹興府誌》卷五四、《乾隆浙江通誌》卷一八〇均謂止祥為“彪佳弟”,誤。從書集成本周亮工《讀畫錄》卷一《祁止祥》條:“祁止祥豸佳,山陰人,行五,世培中丞(彪佳)之從兄,予同門文載之胞兄也。”祁彪佳《祁忠敏公日記》所記更明。如崇初乙亥八月十一日條:“止祥兄於燈下做鬼戲,眉目生動”;乙酉六月初一日條:“……止祥兄尚有歌者攜歸。”又張岱有《壽祁止祥八十》詩,假如止祥果為彪佳(1602年生)“弟”,僅以年少一歲算,岱(1597—1680)長於彪佳5歲,作此訪時已在1684年;岱卒子1680年,確鑿有據(見拙文《張岱卒年考辨》),根本不可能來“壽祁止祥八十”。天啟丁卯舉人,以教諭遷吏部司務,不赴,明亡不仕,工詩,尤長於度曲,擅書畫。“常按紅牙板教諸子,或自度曲,或自倚洞簫和之,借以抒其憤鬱”(周亮工《讀畫錄》卷一,叢書集成本一二O頁。)。又常“自譜新曲,教諸童子度之,以抒其抑塞不平之氣”(《民國蕭山縣誌稿》卷二一);畫則“入荊、關之室”(《乾隆紹興府誌》卷五四);書法也“不在董文敏之右”(周亮工《讀畫錄》卷二引曹顧庵語),“詩文詞亦皆有致”(周亮工《讀畫錄》卷一。)。張岱“少為紈絝子弟”(自為墓誌銘),與祁同;明亡誓不入仕,與祁同;而“無藝不精”,曲高和寡,更是他們自少年至耄耋,友誼終生不渝的主要因素。
四、藝苑勝流與民間奇技
張岱興趣廣泛,於藝無所不精,一生結識了大批藝苑勝流。在其所之交中,既有名聲顯赫的藝術名家,亦有大量名不見經傳的“民間奇技”、樂工優伶、茶道專家、禪師羽客等等。與這些人的交往,對張岱融合雅俗、形成其獨特的文化風格有著非同導常的意義。以下擇要介紹張岱的一些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