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歐陽修作品選(18)(1 / 3)

或又問曰:然則三子言性,過歟?曰:不過也。其不同何也?曰:始異而終同也。使孟子曰人性善矣,遂怠而不教,則是過也;使荀子曰人性惡矣,遂棄而不教,則是過也;使揚子曰人性混矣,遂肆而不教,則是過也。然三子者,或身奔走諸侯以行其道,或著書累千萬言以告於後世,未嚐不區區以仁義禮樂為急。蓋其意以謂善者一日不教,則失而入於惡;惡者勤而教之,則可使至於善;混者驅而率之,則可使去惡而就善也。其說與《書》之“習與性成”,《語》之“性近習遠”,《中庸》之“有以率之”,《樂記》之“慎物所感”皆合。夫三子者,推其言則殊,察其用心則一,故予以為推其言不過始異而終同也。

凡論三子者,以予言而一之,則者可以息矣。

予之所說如此,吾子其擇焉。

十五、策問

武成王廟問進士策二首

問:學者言三統之義備矣。然自孔子刪修六經,與其弟子論辯堯、舜、三代之際甚詳,而於正朔獨無明文見於經者。三正,王者所以正一統,蓋大法也。豈宜略而不言歟?抑隱其義以寓見諸書歟?或者經籍散缺而失之歟?自漢以來學者多增三統之說,以附六經之文。今所見者,特因漢儒之說爾。當漢承秦焚書,聖經未備,而百家異說不合於理者眾,則其言果可信歟?夫眾辭淆亂質諸聖,今考於六經,孔子所筆,何說可以驗其信然歟,不然,商、周未嚐有改歟?豈其不足為法,聖人非之而不言歟?請稽三王之舊典,考六經之明文,以祛厥疑。敢俟來對。

問“禮樂,治民之具也。王者之愛養斯民,其於教導之方,甚勤而備。故禮,防民之欲也周;樂,成民之俗也厚。苟不由焉,則賞不足勸善,刑不足禁非,而政不成。大宋之興八十餘歲,明天子仁聖,思致民於太平久矣。而天下之廣,元元之眾,州縣之吏奉法守職,不暇其他,使愚民目不識俎豆,耳不聞弦歌,民俗頑鄙,刑獄不衰,而吏無任責。夫先王之遺文具在,凡歲時吉凶聚會,考古禮樂可施民間者,其別有幾?順民便事行於今者有幾?行之固有次第,其所當先者又有幾?禮樂興而後臻於富庶歟?將既富而後教之歟?夫政緩而迂,鮮近事實;教不以漸,則或戾民。欲其不迂而政易成,有漸而民不戾者,其術何雲?儒者之於禮樂,不徒誦其文,必能通其用;不獨學於古,必可施於今。

願悉陳之,無讓。

問進士策三首

問:六經者,先王之治具,而後世之取法也。《書》載上古,《春秋》紀事,《詩》以微言感刺,《易》道隱而深矣,其切於世者《禮》與《樂》也。自秦之焚書,六經盡矣。

至漢而出者,皆其殘脫顛倒,或傳之老師昏耄之說,或取之塚墓屋壁之間,是以學者不明,異說紛起。況乎《周禮》,其出最後,然其為書備矣。其天地萬物之統,製禮作樂,建國君民,養生事死,禁非道善,所以為治之法皆有條理。三代之政美矣,而周之治跡所以比二代而尤詳見於後世者,《周禮》著之故也。然漢武以為瀆亂不驗之書,何休亦雲六國陰謀之說,何也?然今考之,實有可疑者。

夫內設公卿、大夫、士,下至府史、胥徒,以相副貳;外分九服、建五等、差尊卑以相統理,此《周禮》之大略也。而六官之屬略見於經者五萬餘人,而裏閭縣鄙之長、軍師卒伍之徒不與焉。王畿千裏之地,為田幾井,容民幾家?王官、王族之國邑幾數?民之貢賦幾何?而又容五萬人者於其間,其人耕而賦乎?如其不耕而賦,則何以給之?夫為治者,故若是之煩乎?此其一可疑者也。秦既誹古,盡去古製。自漢以後,帝王稱號,官府製度,皆襲秦故,以至於今雖有因有革,然大抵皆秦製也。未嚐有意於《周禮》者,豈其體大而難行乎,其果不可行乎?夫立法垂製,將以遺後也,使難行而萬世莫能行,與不可行等爾。然則反秦製之不若也,脫有行者,亦莫能興,或因以取亂,王莽後周是也,則其不可用決矣。此又可疑也。然其祭祀、衣服、車旗似有可采者,豈所謂鬱鬱之文乎?三代之治,其要如何?《周禮》之經,其失安在?宜於今者,其理安從?其悉陳無隱。

問:古者為治有繁簡,其施於民也有淺深,各適其宜而已。三代之盛時地方萬裏,而王所自治者千裏而已,其餘以建諸侯。至於禮樂刑政,頒其大法而使守之,則其大體蓋簡如此。諸侯大小國蓋數千,必各立都邑,建宗廟。卿士大夫朝聘祭祀,訓農練卒,居民度土,自一夫以上皆有法製,則其於眾務,何其繁也!今自京師至於海隅徼障,一尉卒之職必命於朝,政之大小皆自朝出,州縣之吏奉行而已。是舉天下皆所自治,其於大體,則為繁矣。其州縣大小,邑閭田井,訓農練卒,一夫以上略無製度,其於眾務,何其忽而簡也!夫禮以治民,而樂以和之,德義仁恩,長養涵澤,此三代之所以深於民者也。政以一民,刑以防之,此其淺者爾。今自宰相至於州縣有司,莫不行文書、治吏事,其急在於督賦斂、斷獄訟而已,此特淺者爾。禮樂仁義,吏不知所以為,而欲望民之被其教,其可得乎?夫治大以簡則力有餘,治小以繁則事不遺,製民以淺則防其僻,漸民以深則化可成,此三代之所以治也。今一切悖古,簡其當繁而繁其可簡,務其淺而忽其深。故為國百年,而仁政未成、生民未厚者,以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