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五曰可任之臣。臣又聞仲尼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況今文武列職遍於天下,其間豈無材智之臣?而陛下總治萬機之大,既不暇盡識其人,故不能躬自進賢而退不肖;執政大臣動拘舊例,又不敢進賢而退不肖;審官、吏部、三班之職,但掌文簿差除而已,又不敢越次進賢而退不肖。是上自天子,下至有司,無一人得進賢而退不肖者。所以賢愚混雜,僥幸相容,三載一遷,更無旌別。平居無事,惟患太多,而差遣不行,一旦臨事要人,常患乏人使用。自古任官之法,無如今日之繆也。今議者或謂舉主轉官為進賢,犯罪黜責為退不肖,此不知其弊之深也。大凡善惡之人,各以類聚。故守廉慎者,各舉清幹之人;有贓汙者,各舉貪濁之人;好徇私者,各舉請求之人;性庸暗者,各舉不材之人。朝廷不問是非,但見舉主數足,便與改官,則清幹者進矣,貪濁者亦進矣,請求者亦進矣,不材者亦進矣。混淆如此,便可為進賢之法乎?方今黜責官吏,豈有澄清糾舉之術哉?惟犯贓之人因民論訴者,乃能黜之耳。夫能舞弄文法而求財賂者,亦強黠之吏,政事必由己出,故雖誅剝豪民,尚或不及貧弱。至於不材之人不能主事,眾胥群吏共為奸欺,則民無貧富,一時受弊。以此而言,則贓吏與不材之人為害等耳。今贓吏因自敗者,乃加黜責,十不去其一二。至於不材之人,上下共知而不問,寬緩容奸。其弊如此,便可為退不肖之法乎?賢不肖既無別,則宜乎設官雖多而無人可用也。
臣願陛下明賞罰,責功實,則材皆列於陛下之前矣。臣故曰五者皆有,然陛下不得而用者,為有弊也。三弊五事,臣既已詳言之矣,惟陛下擇之,天下之務不過此也。方今天文變於上,地理逆於下,人心怨於內,四夷攻於外,事勢如此矣,非是陛下遲疑疑寬緩之時,惟願為社稷生民留意。臣修昧死再拜。
十四、書
上杜中丞論舉官書〔景祐二年〕
具官修謹齋沐拜書中丞執事。修前伏見舉南京留守推官石介為主簿,近者聞介以上書論赦被罷,而台中因舉他吏代介者。主簿於台職最卑,介,一賤士也,用不用當否,未足害政,然可惜者,中丞之舉動也。
介為人剛果有氣節,力學,喜辯是非,真好義之士也。始執事舉其材,議者鹹曰知人之明,今聞其罷,皆謂赦乃天子已行之令,非疏賤當有說,以此罪介,曰當罷。修獨以為不然。然不知介果指何事而言也?傳者皆雲:介之所論,謂朱梁、劉漢不當求其後裔爾。若止此一事,則介不為過也。然又不知執事以介為是為非也?若隨以為非,是大不可也。且主簿於台中,非言事之官,然大抵居台中者,必以正直、剛明、不畏避為稱職。今介足未履台門之閾,而已因言事見罷,真可謂正直、剛明、不畏避矣。度介之才,不止為主簿,直可任禦史也。是執事有知人之明,而介不負執事之知矣。
修嚐聞長老說,趙中令相太祖皇帝也,嚐為某事擇官,中令列二臣姓名以進,太祖不肯用。他日又問,複以進,又不用。他日以問,複以進,太祖大怒,裂其奏,擲殿階上,中令色不動,插笏帶間,徐拾碎紙袖歸中書。
他日又問,則補綴之複以進,太祖大悟,終用二臣者。彼之敢爾者,蓋先審知其人之可用,然後果而不可易也。今執事之舉介也,亦先審知其可舉邪?是偶舉之也?若知而舉,則不可遽止。若偶舉之,猶宜一請介之所言,辯其是非則後已。若介雖忤上,而言是也,當助以辯。若其言非也,猶宜曰所舉者為主簿爾,非言事也,待為主簿不任職則可罷,請以此辭焉可也。
且中丞為天子司直之臣,上雖好之,其人不肖,則當彈而去之;上雖惡之,其人賢,則當舉而申之。非謂隨時好惡而高下者也。今備位之臣百十,邪者正者,其糾舉止信於台臣。而執事始舉介曰能,朝廷信而將用之,及以為不能,則亦曰不能。是執事自信猶不果,若遂言他事,何敢望天子取信於執事哉?故曰主簿雖卑,介雖賤士,其可惜者中丞之舉動也。
況今斥介而他舉,必亦擇賢而舉也。夫賢者固好辯,若舉而人台,又有言,則又斥而他舉乎?如此,則必得愚暗懦默者而後止也。伏惟執事如欲舉愚者,則豈敢複雲;若將舉賢也,願無易介而他取也。
今世之官,兼禦史者例不與台事。故敢布狂言,竊獻門下,伏惟幸察焉。
與荊南樂秀才書〔景祐四年〕
修頓首白秀才足下。前者舟行往來,屢辱見過。又辱以所業一編,先之啟事,及門而贄。田秀才西來,辱書;其後予家奴自府還縣,比又辱書。仆有罪之人,人所共棄,而足下見禮如此,何以當之?當之未暇答,宜遂絕,而再辱書;再而未答,〔益〕宜絕,而又辱之。何其勤之甚也!如修者,天下窮賤之人爾,安能使足下之切切如是邪?蓋足下力學好問,急於自為謀而然也。然蒙索仆所為文字者,此似有所過聽也。仆少從進士舉於有司,學為詩賦,以備程試,凡三舉而得第。與士君子相識者多,故往往能道仆名字,而又以遊從相愛之私,或過稱其文字。故使足下聞仆虛名,而欲見其所為者,由此也。仆少孤貧,貪祿仕以養親,不暇就師窮經,以學聖人之遺業。而涉獵書史,姑隨世俗作所謂時文者,皆穿蠹經傳,移此儷彼,以為浮薄,惟恐不悅於時人,非有卓然自立之言如古人者。然有司過采,屢以先多士。及得第已來,自以前所為不足以稱有司之舉而當長者之知,始大改其為,庶幾有立。然言出而罪至,學成而身辱,為彼則獲譽,為此則受禍,此明效也。夫時文雖曰浮巧,然其為功,亦不易也。仆天姿不好而強為之,故比時人之為者尤不工,然已足以取祿仕而竊名譽者,順時故也。先輩少年誌盛,方欲取榮譽於世,則莫若順時。天聖中,天子下詔書,敕學者去浮華,其後風俗大變。今時之士大夫所為,彬彬有兩漢之風矣。先輩往學之,非徒足以順時取譽而已,如其至之,是直齊肩於兩漢之士也。若仆者,其前所為既不足學,其後所為慎不可學,是以徘徊不敢出其所為者,為此也。在《易》之《困》曰:“有言不信。”謂夫人方困時,其言不為人所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