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允恭據國史所書,嚐以西京作坊使為江浙發運、製置、茶鹽使,乃至道之間耳,今雲洛苑使者,雖且從所述,皆宜更加考正。山州無文字尋究,不能周悉。幸察。
答宋鹹書〔至和二年〕
修頓首白。州人至,蒙惠書及《補注周易》,甚善。世無孔子久矣,六經之旨失其傳,其有不可得而正者,自非孔子複出,無以得其真也。儒者之於學博矣,而又苦心勞神於殘編朽簡之中,以求千歲失傳之繆,茫乎前望已遠之聖人而不可見,杳乎後顧無窮之來者,欲為未悟決難解之惑,是真所謂勞而少功者哉。然而六經非一世之書也,其傳之繆非一日之失也,其所以刊正補緝亦非一人之能也。使學者各極其所見,而明者擇焉,十取其一,百取其十,雖未能複六經於無失,而卓如日月之明。然聚眾人之善以補緝之,庶幾不至於大繆,可以俟聖人之複生也。然則學者之於經,其可已乎?
足下於經勤矣,凡其所失,無所不欲正之,其刊正補緝者眾,則其所得亦已多矣。
修學不敏明,而又無強力以自濟,恐終不能少出所見,以補六經之萬一,得足下所為,故尤區區而不能忘也。屬奉使出疆,匆匆不具。惟以時自愛。廬陵歐陽修再拜。
答李詡第一書
修白。人至,辱書及《性詮》三篇,曰以質其果是。夫自信篤者,無所待於人;有質於人者,自疑者也。今吾子自謂“夫子與孟、荀、揚、韓複生,不能奪吾言”,其可謂自信不疑者矣。而返以質於修。使修有過於夫子者,乃可為吾子辯,況修未及孟、荀、揚、韓之一二也。修非知道者,好學而未至者也。
世無師久矣,尚賴朋友切磋之益,苟不自滿而中止,庶幾終身而有成。固常樂與學者論議往來,非敢以益於人,蓋求益於人者也。況如吾子之文章論議,豈易得哉?固樂為吾子辯也。苟尚有所疑,敢不盡其所學以告,既吾子自信如是,雖夫子不能奪,使修何所說焉?人還索書,未知所答,慚惕慚惕。修再拜。
答李詡第二書
修白。前辱示書及《性詮》三篇,見吾子好學善辯,而文能盡其意之詳。令世之言性者多矣,有所不及也,故思與吾子卒其說。
修患世之學者多言性,故常為說曰“夫性,非學者之所急,而聖人之所罕言也。
《易》六十四卦不言性,其言者動靜得失吉凶之常理也;《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不言性,其言者善惡是非之實錄也;《詩》三百五篇不言性,其言者政教興衰之美刺也;《書》五十九篇不言性,其言者堯、舜、三代之治亂也;《禮》、《樂》之書雖不完,而雜出於諸儒之記,然其大要,治國修身之法也。六經之所載,皆人事之切於世者,是以言之甚詳。至於性也,百不一二言之,或因言而及焉,非為性而言也,故雖言而不究。
予之所謂不言者,非謂絕而無言,蓋其言者鮮,而又不主於性而言也。《論語》所載七十二子之問於孔子者,問孝、問忠、問仁義、問禮樂、問修身、問為政、問朋友、問鬼神者有矣,未嚐有問性者。孔子之告其弟子者,凡數千言,其及於性者一言而已。予故曰:非學者之所急,而聖人之罕言也。
《書》曰“習與性成”,《語》曰“性相近,習相遠”者,戒人慎所習而言也。《中庸》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者,明性無常,必有以率之也。《樂記》亦曰“感物而動,性之欲”者,明物之感人無不至也。然終不言性果善果惡,但戒人慎所習與所感,而勤其所以率之者爾。予故曰“因言以及之,而不究也。
修少好學,知學之難。凡所謂六經之所載,七十二子之所問者,學之終身,有不能達者矣;於其所達,行之終身,有不能至者矣。以予之汲汲於此而不暇乎其他,因以知七十二子亦以是汲汲而不暇也,又以知聖人所以教人垂世,亦皇皇而不暇也。今之學者於古聖賢所皇皇汲汲者,學之行之,或未至其一二,而好為性說,以窮聖賢之所罕言而不究者,執後儒之偏說,事無用之空言,此予之所不暇也。
或有問曰:性果不足學乎?予曰:性者,與身俱生而人之所皆有也。為君子者,修身治人而已,性之善惡不必究也。使性果善邪,身不可以不修,人不可以不治;使性果惡邪,身不可以不修,人不可以不治。不修其身,雖君子而為小人,《書》曰“惟聖罔念作狂”是也;能修其身,雖小人而為君子,《書》曰“惟狂克念作聖”是也。治道備,人斯為善矣,《書》曰“黎民於變時雍”是也;治道失,人斯為惡矣,《書》曰“殷頑民”,又曰“舊染汙俗”是也。故為君子者,以修身治人為急,而不窮性以為言。夫七十二子之不問,六經之不主言,或雖言而不究,豈略之哉,蓋有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