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歐陽修作品選(12)(3 / 3)

乃築州署之東城上為先春亭,以臨淮水而望西山。

是歲秋,予貶夷陵,過泗上,於是知張侯之善為政也。昔周單子聘楚而過陳,見其道穢,而川澤不陂梁,客至不授館,羈旅無所寓,遂知其必亡。蓋城郭道路,旅舍寄寓,皆三代為政之法,而《周官》尤謹著之以為禦備。今張侯之作也,先民之備災,而及於賓客往來,然後思自休焉,故日善為政也。

先時,歲大水,州歲溺,前司封員外郎張侯夏守是州,築堤以禦之,今所謂因其舊者是也。是役也,堤為大,故予記其大者詳焉。

禦書閣記〔慶曆二年〕

醴陵縣東二十裏,有宮日登真,其前有山,世傳仙人王喬煉藥於此。唐開元間,神仙道家之說興,天子為書六大字,賜而揭焉。

太宗皇帝時,詔求天下前世名山異跡,而尤好書法,聞登真有開元時所賜字,甚奇,乃取至京師閱焉,已而還之,又賜禦書飛白字使藏焉。其後登真大火,獨飛白書存。康定元年,道士彭知一探其私笈以市工材,悉複宮之舊,建樓若幹尺以藏賜書。予之故人處士任君為予言其事,來乞文以誌,凡十餘請而不懈。予所領職方,悉掌天下圖書,考圖驗之,醴陵老佛之居凡八十,而所謂登真者,其說皆然,乃為之記。

夫老與佛之學,皆行於世久矣,為其徒者常相訾病,若不相容於世。二家之說,皆見斥於吾儒,宜其合勢並力以為拒守,而乃反自相攻,惟恐不能相弱者何哉?豈其死生性命所持之說相而然邪?故其代為興衰,各係予時之好惡,雖善辯者不能合二說而一之。

至其好大宮室,以矜世人,則其為事同焉。然而佛能箝人情而鼓以禍福,人之趣者常眾而熾,老氏獨好言清淨遠去、靈仙飛化之術,其事冥深,不可質究,則其為常以淡泊無為為務。故凡佛氏之動搖興作,為力甚易。而道家非遭人主之好尚,不能獨興,其間能自力而不廢者,豈不賢於其徒者哉!知一是已。慶曆二年八月八日,廬陵歐陽修記。

畫舫齋記〔慶曆二年〕

予至滑之三月,即其署東偏之室,治為燕私之居,而名曰畫舫齋。齋廣一室,其深七室,以戶相通,凡人予室者如入乎舟中。其溫室之奧,則穴其上以為明;其虛室之疏以達,則闌檻其兩旁以為坐立之倚。凡偃休於吾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山石,佳花美木之植列於兩簷之外,又似泛乎中流,而左山右林之相映,皆可愛者。故因以舟名焉。

《周易》之象,至於履險蹈難,必日涉川。

蓋舟之為物,所以濟險難,而非安居之用也。

今予治齋於署,以為燕安,而反以舟名之,豈不戾哉?矧予又嚐以罪謫走江湖間,自汴絕淮,浮於大江,至於巴峽,轉而以入於漢沔,計其水行幾萬餘裏,其窮不幸而卒遭風波之恐,往往叫號神明以脫須臾之命者數矣。當其恐時,顧視前後,凡舟之人非為商賈則必仕宦,因竅自歎,以謂非冒利與不得已者孰肯至是哉?賴天之惠,全活其生,今得除去宿負列官於朝,以來是州,飽廩食而安署居。

追思曩時山川所曆,舟楫之危,蛟龜之出沒,波濤之洶,宜其寢驚而夢愕。而乃忘其險阻,猶以舟名其齋,豈真樂於舟居者邪!然予聞古之人,有逃世遠去江湖之上終身而不肯反者,其必有所樂也。苟非冒利於險,有罪而不得已,使順風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裏,則舟之行豈不樂哉!顧予誠有所未暇,而舫者宴嬉之舟也,姑以名予齋,奚日不宜?

予友蔡君謨善大書,頗怪偉,將乞其大字以題於楹,懼其疑予之所以名齋者,故具以雲。又因以置於壁。壬午十二月十二日書。

王彥章畫像記〔慶曆三年〕

太師王公諱彥章,字子明,鄆州壽張人也。事梁,為宣義軍節度使,以身死國,葬於鄭州之管城。晉天福二年,始贈太師。公在梁以智勇聞,梁,晉之爭數百戰,其為勇將多矣,而晉人獨畏彥章。自乾化後,常與晉戰,屢困莊宗於河上。及梁末年,小人趙岩等用事,梁之大臣老將多以不見信,皆怒而有怠心,而梁亦盡失河北,事勢已去。諸將多懷顧望,獨公奮然自必,不少屈懈,誌雖不就,卒死以忠。公既死,而梁亦亡矣。悲夫!五代終始才五十年,而更十有三君,五易國而八姓,士之不幸而出乎其時,能不汙其身得全其節者鮮矣。公本武人,不知書,其語質,平生嚐謂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蓋其義勇忠信,出於天性而然。

予於《五代書》,竅有善善惡惡之誌,至於公傳,未嚐不感憤歎息,惜乎舊史殘略,不能備公之事。康定元年,予以節度判官來此,求於滑人,得公之孫睿所錄家傳,頗多於舊史,其記德勝之戰尤詳。又言敬翔怒末帝不肯用公,欲自經於帝前。公因用笏畫山川,為禦史彈而見廢。又言公五子,其二同父死節。

此皆舊史無之。又雲公在滑,以自歸於京師;而史雲召之。是時梁兵盡屬段凝,京師贏兵不滿數千,公得保鑾五百人之鄆州。以力寡敗於中都;而史雲將五千以往者,亦皆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