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既以文知名,至於為政,無所不達,自汝陰已有能名,佐常州,至今常人思之。錢思公守河南,悉以事屬之。是時,莊獻明肅太後、莊懿太後起二陵於永安,至於鐵石畚鍤,不取一物於民而足。修國子學,教諸生,自遠而至者百餘人,舉而中第者十八九。河南人聞公喪,皆出涕,諸生畫像於學而祠之。
初,吏部擬官,以圭田有無為均。公取州縣田,核其實者,準其方之物賈,差為多少,揭之省中,他有名而無實者皆不用,人以為便。
天下之吏有定職而無定員,故選者常患其多而久積,吏緣以奸。至公為之選,而集者有不逾旬而去,天下皆稱其平。其遇事尤劇,尤若簡而有餘。及求知鄧州,其治益以寬靜為本,州遂無事。先時,有妖僧者以偽言誘民男女數百人,往往晝夜為會,凡六七年不廢。
公則取其首惡二人置之法,餘一不問。民始知公法可畏而安於不苛。南陽堰引湍水溉公田,水之來遠而少能及民,而堰撤墩破。公議複召信臣故渠,以罷鄧人歲役,而以水與民,大興學舍,皆未就而卒。
始公來鄧,食其廩者四十餘人,或疑其多,及其喪,為之製服,其治衣櫛才二婢,至三從孤弟妹,皆聚而食之。卒之日,廩無餘粟,家無餘資,入哭其堂,無新衣。然平生喜賓客談宴,怡怡如也。自少而仕,凡三十年間,自守不回,而外亦不為甚異,此其始終大節也。銘曰:
壽吾不知,命係其偶。不俾其隆,安歸其咎?惟德之明,惟仁之茂。惟力之為,而公之有。
張子野墓誌銘〔康定元年〕
吾友張子野既亡之二年,其弟充以書來請曰:吾兄之喪,將以今年三月某日葬於開封,不可以不銘,銘之莫如子宜。”嗚呼!予雖不能銘,然樂道天下之善以傳焉,況若吾子野者,非獨其善可銘,又有平生之舊、朋友之恩與其可哀者,皆宜見於予文,宜其來請於予也。
初,天聖九年,予為西京留守推官,是時,陳郡謝希深、南陽張堯夫與吾子野,尚皆無恙。於時一府之士,皆魁傑賢豪,日相往來,飲酒歌呼,上下角逐,爭相先後以為笑樂,而堯夫、子野退然其間,不動聲氣,眾皆指為長者。予時尚少,心壯誌得,以為洛陽東西之衝,賢豪所聚者多,為適然耳。其後去洛,來京師,南走夷陵,並江漢,其行萬三四千裏,山水,窮居獨遊,思從曩人,邈不可得。然雖洛人至今皆以謂無如向時之盛,然後知世之賢豪不常聚,而交遊之難得為可惜也。初在洛時,已哭堯夫而銘之,其後六年,又哭希深而銘之;今又哭吾子野而銘。於是又知非徒相得之難,而善人君子欲使幸而久在於世,亦不可得,嗚呼,可哀也已!
予野之世:曰贈太子太師諱某,曾祖也;宣徽北院使、樞密副使、累贈尚書令諱遜,皇祖也;尚書比部郎中諱敏中,皇考也。曾祖妣李氏,隴西郡夫人;祖妣宋氏,昭化郡夫人,孝章皇後之妹也;妣李氏,永安縣太君。
子野家聯後姻,世久貴仕,而被服操履甚於寒儒。好學自力,善筆劄。天聖二年舉進士,曆漢陽軍司理參軍、開封府鹹平主簿、河南法曹參軍。王文康公、錢思公、謝希深與今參知政事宋公,鹹薦其能,改著作佐郎,監鄭州酒稅、知閬州閬中縣,就拜秘書丞,秩滿,知亳州鹿邑縣。寶元二年二月丁未,以疾卒於官,享年四十有八。子伸,郊社掌坐,次從,次幼未名。女五人,一適人矣。妻劉氏,長安縣君。
子野為人,外雖愉怡,中自刻苦,遇人渾渾不見圭角,而誌守端直,臨事敢決。平居酒半,脫冠垂頭,童然禿且白矣。予固已悲其早衰,而遂止於此,豈其中亦有不自得者邪?子野諱先,其上世博州高堂人,自曾祖已來,家京師而葬開封,今為開封人也。銘曰:
嗟夫子野,質厚材良。孰屯其亨?孰短其長?豈其中有不自得,而外物有以戕?開封之原,新裏之鄉,三世於此,其歸其藏。
尚書都官員外郎歐陽公墓誌銘〔慶曆四年〕
公諱曄,字日華,於檢校工部尚書諱托、彭城縣君劉氏之室為曾孫,武昌縣令諱郴、蘭陵夫人蕭氏之室為孫,贈太仆少卿諱偃、追封潘原縣太君李氏之室為第三子,於修為叔父。修不幸幼孤,依於叔父而長焉。嚐奉太夫人之教曰:“爾欲識爾父乎?視爾叔父,其狀貌起居言笑皆爾父也。”修雖幼,已能知太夫人言為悲,而叔父之為親也。
歐陽氏世家江南,偽唐李氏時為廬陵大族。李氏亡,先君昆弟同時而仕者四人,獨先君早世,其後三人皆登於朝以歿。公鹹平三年舉進士甲科,曆南雄州判官,隨、閬二州推官,江陵府掌書記,拜太子中允、太常丞、博士,尚書屯田、都官二員外郎,享年七十有九,最後終於家。以慶曆四年三月十日,葬於安州應城縣高風鄉彭樂村。於其葬也,其素所養兄之子修泣而書曰:“嗚呼!叔父之亡,吾先君之昆弟無複在者矣。其長養教育之恩既不可報,而至於狀貌起居言笑之可思慕者,皆不得而見焉矣。惟勉而紀吾叔父之可傳於世者,庶以盡修之誌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