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氏諷笑:“你道那婆子跟著我真是受苦?她既領了這差事,人家自然不敢在這上麵慢待她的。”說著擺擺手,“去吧,那旁邊耳房裏燒了好大一爐火在,去烤去吧。”
那語氣,不管不顧跟著耍脾氣的孩子似的,聽得月榮又好氣又好笑。待得陶媽退去之後,她把煙嘴子撿起來放回到炕桌上,原想著尋一處離老太太不遠不近的地方,就那麼不親不近的說會話就走。誰知麥氏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過去些,然後捏著她的手掌翻來覆去地摸了摸,半晌才神叨叨地冒出一句:“看著也是一雙受苦受難的手。”歎息一陣,顧自又湊過頭來,與其說是神秘不如說是神經兮兮地問,“我說的是前頭珫哥兒那一家子,你看著人了嗎?”
這是在接著先前那話頭嗎?月榮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而所謂珫哥兒,便是四房的杜珫,月榮貌似是要喚他為十八叔的,他將倚竹居裏分得的廂房與芳菲院對調了,素性全家都住了過來。
隻是,芳菲院裏住的不光是杜珫一家,還有別人,月榮不明白,麥老太太何以單單隻提到他。或者是因為他兒子杜綿頗有出息,已是一方縣令了,所以這是提點著她要她找機會去同人親近親近?
可看著也不像啊。隻得吞吞吐吐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嗯。”
“小子,不曉得死活!”麥老太太立馬就怒了,“那邊,你也是去得的?那肮髒地兒!這杜家莊裏頭,除了死老六那裏不能去之外,就屬他那屋裏最髒了,主子沒主子樣,好好的公公去扒媳婦的灰,主母更沒有主母的形,敞開門去偷小廝,見著男人上門,就好像狗看到一塊好骨頭似的,你好好一少年娃,遠著他們些。”
月榮被她曝出來重口味家族秘辛給刺激得目瞪口呆,好半響才幹巴巴地回了一句:“老太太你真會開玩笑。”
“呸,你當我是開玩笑?不信你去看看,那家的小廝丫頭是不是比別家的更牛氣些。沒想到我芳菲院,當年是多麼崖崖高峻的所在,沒的被這些肮髒貨給髒了地頭!真是愧對列祖列宗啊!”說著冷笑三聲,“說起來,這也是杜家老祖宗自己不積德,好好一個家族,你看看成什麼樣子了?絕戶的絕戶,扒灰的扒灰,包粉頭的包粉頭,賣娼的賣娼,還有你父親,官做著好好的吧?沒得還是給人推了下來,到死了到死了,連自己兒子的功名都保不住!這當口還擺什麼團年大宴,我呸她娘的團年宴!”到這裏,聲音越來越高,忽然就拍手打腿地拉長著調子嚎了起來,“哎呀,我這是活著為哪般啊?老娘匹的你們一個個沒良心啊,留了我一個人在這世上受苦受罪啊……”
望著形同癲狂的麥老太太,月榮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應對。好在陶媽和那婆子就在隔壁烤火,聽見裏麵越鬧越離譜,兩人忙忙跑了進來,陶媽一把將月榮扯離開來,對著麥氏胡亂行了個禮告了個罪,也不管後頭她怎麼笑罵,就那樣出門走了。
一邊走還一邊不停地給她催眠:“麥老太太就是那樣,一喝點酒就沒點長輩的形,什麼有的沒的都拿出來混說,少爺你隻管當作沒聽到就好了。”
月榮很肯定,如果耳朵可以拿下來洗的話,陶媽一定不介意此時就把她的給拆下來好好衝洗它幾百遍。
最後一次回頭,她隻看到那破舊的門簾在身後落下,麥氏的嚎哭最後變成一陣低嗚,消失在風雪裏,漸至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