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榮還從沒見她對誰示好過,也甚至沒有見過她對誰的善意給予過任何友好一些的回應。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獨居的,古怪的老太太,月榮對她談不上有什麼惡感,但也沒什麼太大的好感。於她來說,她走這一趟,隻是盡一個晚輩的職責,表示某種形式。
而這種形式,顯然也沒法得到麥氏的歡心。加上她們進去的時間似乎不對,麥氏的心情不是很好,陰沉著臉窩在炕床上麵抽水煙。望見她去,隻是隨意地瞟了一眼劉媽送上來的吃食,拿煙杆子敲了敲炕沿。見她顧自站著沒反應,又不禁更惱了三分,冷哼一聲道:“你這打算就走麼?既這樣,連坐都不想坐一下,還弄那些假客氣幹什麼?族裏有團年宴,每年還有些年禮送過來的,你父親才出去,你們算還在熱孝裏呢,就整這整那的排場,也不怕人說你家的閑話。”
甫一罩麵,就被人家好一頓排揎,饒是知道麥老太太以刻薄聞名,月榮仍覺有些難堪。隻是顧慮到她是長輩,又人老寂寞難免就脾氣怪了些,隻好自動忽略了她話裏的不客氣,當她這是刀子嘴豆腐心了,於是斂衽一禮,非常乖巧地答:“族裏是族裏的,這也是我們做晚輩的一分心意,老太太不嫌難以入口就好了。”
侍候麥氏的婆子正躲在一邊圖清靜,此時得了訊,沒得已隻好奉了茶過來,聞言忙忙打圓場:“老太太哪裏會嫌棄?九少爺就是愛說笑。這大過年的,難得有小字輩的過來,老太太這是歡喜狠了。九少爺想要吃些什麼?我這就去給你拿。”
她這樣說,原也是好心,誰知麥氏一點也不領情,順手就把還冒著火氣兒的煙嘴子丟了過去,咧咧罵道:“要你在我麵前討人好?”轉過頭來望著月榮,也不管她尷尬不尷尬,繼而就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那邊你去過了嗎?”
這話頭轉得也太快了些,月榮猜她說的那邊便是指的六房吧?因而道:“去過了,不過六老太爺沒有來開門。”
麥氏一撅嘴:“哪個問的是那老不死?他常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當親戚故舊都死絕了的,裏麵還有沒有生魂都不知道呢,好端端我問他幹什麼?尋晦氣啊?!”話說得很不客氣,惹來在旁邊螺紋櫃子裏翻零嘴兒的婆子一聲咳嗽,老太太想來心裏是窩火得久了,冷笑著道,“好好的你咳什麼?怕不是感冒了還沒好吧,誰讓你在這裏翻東翻西的?快著下去休息去,沒的還傳染給了九少爺。”
那婆子原是三房蔣氏麵前得用的,隻是因為好酒犯了點小錯就被罰到這裏來服侍這沒人願意理的老太婆。往日沒人的時候被麥氏擠兌一下借故打罵幾句也就罷了,可現下有外人在這裏,她仍這般不給麵子。不由麵色也沉了幾分,幹脆碟子也不擺了,“呯”一聲關了櫃門,朝著月榮微微曲膝行了個禮,強笑道:“老太太這是嫌我在這裏礙了她的眼了,九少爺且坐著,奴婢去給你添點熱茶來。”
說罷隨便尋了個茶盤子揚長而去,再不理麥氏臉色。
“呸,狗奴才!”麥氏衝著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又掀起眼皮看了眼恭身立在一旁的陶媽,那樣子,像是要她也退出去似的。
月榮進來的時候看過,抱廈那裏的火盆子蜘蛛都快結網了,以這裏寒酸的擺設可以猜度,想來別的房間也不會燒有地籠或碳火的,這時候把陶媽趕出去,吹冷風啊?而且她實在恨不得立時就走,她對哄這種因常年獨居而養得脾氣暴躁的怪奶奶沒有任何興趣跟經驗。
可麥氏緊緊盯著她,那樣子又像是有很重要的話要同她說。於是隻得硬著頭皮朝陶媽使了個眼色,笑著道:“這天氣倒是夠冷的,稍一不注意就會感冒。陶媽媽陪著我也走了這一段路,雪水把鞋都打濕了,不知道老太太這裏有沒有休息的地方,也讓她下去烤烤火,把腳烤幹了省得不留神也要凍病了。我也好趁機陪老太太您說會子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