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主曰:“賦(富)便賦(富)了,可總是有些賊形。”
這是用諧音字把罵賊的話變成了罵富人的話,把財主膽怯的抒情變成了罵自己的幽默。
罵人和狡辯
在笑話裏,財主常有挨罵的時候,不過,和民間故事裏的罵大有不同。在民間故事裏,有時是罵得很刻毒的,而在笑話裏卻常常以俏皮取勝。有時俏皮到不惜使用文字遊戲的程度。
一個姓李的土財主頗有點驕橫,有人就編了一個故事罵他。說是有一個小孩子讀《百家姓》的第一句——趙錢孫李,要塾師作解。
師解曰:“趙是鋒趙的趙,錢是銅錢的錢,孫是小猢猻的孫,李是姓張姓李的李。”
小孩子問:“這樣的排列,是不是天注定的。”
答曰:“不是。”
小孩子問:“能不能倒過來說?”
塾師說,倒過來說也通。隻不過是:“姓李的小猢猻,有了幾個臭銅錢,一時就鋒趙起來”(這裏的“鋒趙”恕不可解,可能是當時的口語,大概與瘋和躁有些關係,總之不是什麼好意思)。
在笑話裏,被揶揄的財主,往往並不十分可惡、可恨。即使其貪財,也有可愛、機智之處。
一個故事這樣說:
一財主有田數畝,租與張三種,每畝索雞一隻。張三把雞藏在背後,財主就作吟哦狀,曰:“此田不給張三種。”
張三把雞奉獻給他,財主就說:“不給張三種給誰種?”
張三就問:“為什麼一會兒不給我種,一會兒又給?”
財主說:“起初是無稽(雞)之談,後來是見機(雞)而作也。”
這裏的財主,雖然自私,但是其狡辯還算機智,並不完全是可惡、可恨的。
呆氣得可愛
在一些古代笑話中,秀才雖然沒有什麼光彩,屬於倒黴蛋的角色,但是,比起某些學官、財主,甚至僧道,還要好玩一些,至少沒有什麼可惡之處。有時,特別是在他們倒黴得要命的時候,在呆氣中還會透出些可愛。
一年鄉試,有一個縣的秀才全部落第。秀才們請來風水先生,說是孔夫子泥塑的像的卵(古人認為卵類似現在男性睾丸)子不合比例,略小了一點。請了塑佛的匠人來改造。沒有想到,聖人感到疼痛,大喝一聲:“你們這般文理不通的畜生,自己不好好讀書,幹我什麼卵事!”
故事很精彩。想來,當年秀才們為了鄉試成功,難免迷信得有些呆氣。這種呆氣的可笑,是不言而喻的,但是在這個故事中,把它與孔夫子生殖器官聯係起來,這已經帶有幽默的味道了,又讓這位大成至聖的老人家講出這樣完全是村野之語來,使幽默又增加了一個層次,其味道更加濃烈。
幽默的矛頭並不落在孔夫子身上,而是落在了秀才們落第的呆氣和無奈上。
這是荒謬的,但又是可同情的;這是超越現實的,但又是入木三分的。
在古代笑話中,這無疑是上乘之作。
文章的屁氣
秀才的全部本事是做文章,但在笑話中,偏偏是秀才的文章成為調侃、揶揄、諷刺的對象。諷刺秀才的文章做得不好、有八股氣,如果從正麵去說,是吃力不討好的。比較傑出的笑話常常出奇製勝,從側麵出擊。
一個瞎子雙目失明,但善於聞香識氣。
有秀才拿一本《西廂記》問他是什麼書?
答曰:“《西廂記》。”
問他為什麼?
答曰:“其中有脂粉氣。”
又拿一本《三囯演義》給他聞。
答曰:“《三國演義》。”
問他為什麼?
答曰:“其中有刀兵氣。”
秀才覺得此人甚為神奇,就把自己的文章拿給他聞。
瞎子說:“這是閣下的文章。”
問他為什麼。
答曰:“有些屁氣。”
有一個值得研究的現象:民間笑話的作者應該是在仕途上不得意的秀才,但他們對於自己或者同道的文章卻調佩得最為無情。
情人和趕驢的
有一首民歌,大概是明清時代的,名曰《打棗杆歌》,其詞曰:
送情人直送到丹陽路,
你也哭,我也哭,
趕腳的也來哭。
“趕腳的,你哭的是何故?”
“去的不肯去。”
哭的直管哭,
你兩下裏調情也,
“我的驢兒受了苦。”
幽默民歌在中國古代是很少有的。這裏幽默的情趣來自於:同樣是哭,卻有不同的緣由:情人哭,是由於別離,趕驢的哭不是為了同情別離之苦,而是怕自己的驢受累。把人和驢子並列,本來已經不倫不類了,再加上送情人的抒情是很莊重的,而對於驢子的憐惜是滑稽的,二者混在一起,形成了錯位,構成了不和諧,幽默感就產生了。這也就是西方幽默理論中所說的“不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