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得這麼快，也不知道幹淨了沒有。”
“哎呦，我這衣服還一大堆呢，這該死的家夥，每天換這麼多衣服幹什麼。”
“要是我家那丫頭也能像她一樣幫我洗這一攤，那可就輕鬆了。”……
身後的議論聲越來越小，小佳的太陽穴越發繃繃的痛。午飯，就是她此刻奔跑的動力。
5
眼前的路完全被木桶擋住，突然的，小佳就被一塊沒看見的石頭絆倒，木桶裏的一大堆衣服就這麼掉了出來。
小人兒全身灰土地趕緊坐起來，眉頭緊鎖，兩隻手掌添了新傷，比較深的口子還滲出了血，和泥土汙垢混到了一起。
“呼呼！”鼓起腮幫往手掌上吹氣，餘光中，那堆衣服在地上狼藉一片，小佳全身就跟被電到一樣，猛地站起來，趕緊把木桶掀起來，抓起那些衣服甩來拍去，著急著要將它們弄回前幾秒的幹淨，再塞回桶裏。
直到最後一件衣服放入木桶，小佳看著一團混亂的衣服，心裏開始在做掙紮了。
就這麼回去？一定會被打，還不給吃飯的。
好不容易今天衣服能少一點……
可是再跑回小溪邊的話，可能會錯過午飯的。
慌亂的一番心理掙紮後，小佳隻好抱起那都能把她裝進去了的木桶，重新跑回小溪邊。
隻要快一點，應該是來得及的。
6
火急火燎地終於回到家，小佳還沒來得及放下木桶，腳已經先踏入屋裏。那張用來吃飯的桌子此刻已經被收拾得幹幹淨淨。
“呼、呼、呼……”
她又來不及了。
甩了甩腦袋，太陽穴被晃得更疼起來，小佳已經不用再趕時間了，她慢慢地挪步出屋，朝曬衣繩的方向走去。
明明就是寒冷的天氣，為什麼她的臉熱燙燙的，還在冒汗，小佳胡亂地將臉往身上擦一把，便晾起了衣服。
奇怪的是今天屋子裏怎麼特別安靜，老女人尖銳粗惡的聲音不是除了睡覺時間外都會時刻充斥著這整個家的嗎？
小佳已沒心思去害怕老女人會在什麼時候突然衝出來打她罵她，她全身的力氣已經快不夠用了。
直到快晾完衣服，一個蒼老枯瘦的身影從屋裏走了出來。
“丫頭，丫頭。”那聲音壓低著。
小佳轉過身，見是外公正站在門口。
鄉下人早衰的臉上，此刻更加蒼老了，光線下，外公滿頭銀發。
外公對她笑了，很和藹很和藹的笑，這是以往他即使會護著小佳也不會對她露出的神情。
小佳愣在那邊，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晾完衣服就到廚房裏看看，還有什麼吃的，就吃了吧。”他的聲音還是壓得很低，就像是不想讓第三個人聽到一樣。
話說完，外公挪著步子回到屋內，不一會兒的安靜，便好像老人剛剛並沒有出現過一樣，就像他剛才說的那些一點也不帶真實的話。
小佳的眼眶慢慢睜大，一回神趕緊晾完最後幾件衣服，木桶都忘了收到一邊，便喘著大氣飛快地奔進廚房。
踮腳掀開灶上的鍋蓋，一碗滿滿香香的飯菜便出現在小佳的麵前。
哇！
小佳已經好久沒見過這麼大碗的飯了！
7
自老女人的腳受傷後，小佳便一直都沒見過她。
他們的確是還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沒錯，可小佳一步也沒有踏進過那間死氣沉沉的房間。
屋裏，除了偶爾回蕩的幾聲低沉的呻吟外，便沒有什麼能證明這個老女人的存在了。
聽說，老女人的腳傷得不輕，還折了，折了也就罷了，頂多腳是廢了，但嚴重的是沒有處理好，發炎了，隨即而來了高燒。上了年紀的人一旦發了個高燒，那就是三魂六魄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如果一個人的幸福，是建築在另一個人的痛苦之上，那是可悲的，但，這要讓一個4、5歲的小孩了解到這麼一點，有點難度。
畢竟，小佳真的是覺得就這麼幾天的時間裏，她的生活好變了好多，而且還是變得好美好。
這不知是小佳的可悲，還是那老女人的可悲。
當然，還是要幹活，但是不用再一大早的了，可以先吃完早飯再去幹活，每天都有三餐可以吃了，晚上哥哥還搬過來和她一起睡，哥哥總會教她許多字怎麼寫，給她講故事。
外公經常對小佳笑了，雖然那笑容總是很無力。而且小佳出去幹活時外公總會偷偷塞一點東西在她的衣服袋裏，有糖果啊，餅幹，有時候還有小果子，讓她還要早點回來。
沒有老女人的世界，生活似乎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外公的頭發好像在減少當中，房間裏那老女人的呻吟聲越來越小了，村裏頭的傳言：阿裏嫂怕是就這幾天了。
這一切的一切，於小佳好像是沒有什麼關係的。
8
“哥哥，再講一個大灰狼和小紅帽的故事好不好。”
床上，哥哥扒了個身，伸手往床頭的書包裏搜去，不一會兒從裏頭找出了一本幼兒讀物。
兩個小孩趴在床上，小佳看著哥哥將書本掀開。
“從前從前，有一個小女孩，她的名字叫做小紅帽。”
“哥哥，為什麼小紅帽不戴藍色的帽子啊。”
“這樣的話……她就會叫小藍帽，不叫小紅帽了啊。”
“哦。”
“小紅帽的外婆生病了，小紅帽要去幫媽媽照顧外婆。”
“哥哥，我們外婆是不是也生病了？”
“嗯……大灰狼想吃了小紅帽，於是它先跑到小紅帽的外婆家，把小紅帽的外婆吃了。”
“小紅帽的外婆一定很不好吃。”
“為什麼？”
“所以大灰狼才會消化不了，獵人叔叔才能把小紅帽的外婆救出來啊。”
“小佳真聰明。”
“那哥哥，為什麼大灰狼還要吃小紅帽啊，它不怕吃太多嗎？”
“沒辦法，因為小紅帽太可愛了，就像小佳一樣，所以大灰狼就算吃太飽了也想吃了小紅帽。”
“哥哥在學校一定也有好多人喜歡。”
“……”
“所以有好多人想吃掉哥哥，對不對。”
“放心，哥哥在這裏，不會被人吃掉的。”
“那，如果是小佳想吃了哥哥呢？這樣哥哥就是小佳一個人的了。”
“那哥哥就隻給小佳一個人吃。”
“要拉鉤鉤。”
“拉鉤鉤。”
……
襯衣少年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俊秀的臉上，那雙眼帶著憂傷，望著窗外無垠的天空，露出和藍一樣的迷茫。
“小佳，哥哥一直是你一個人的。”
……
9
“哥哥，我們的媽媽長什麼樣啊？”
小佳曾經歪著腦袋對哥哥提出這麼一個問題。
這天，她終於得到了最確切的答案，一個一輩子都可以印在她的腦海中，不會褪去的答案。
小佳和哥哥的媽媽回來了，帶著一大堆的行李。後來小佳才知道，原來媽媽的回來，是為了看那老女人最後一麵……是回來準備後事的。
誰會想到，那一摔，竟摔出了一條命，而且還是一條平日裏氣焰不小的命。
這一天，天氣晴朗，天空中還有幾朵可愛的白雲，跟哥哥給小佳帶回來的棉花糖一樣。
這天，下午，小佳正在廚房裏燒著火，把一根又一根粗硬的木頭樹枝丟進飛火猛焰的灶中，竹扇子“撲”啊“撲”地煽動，夾雜著“劈裏啪啦”的火苗聲，周圍的一切聲音就好像是被火燒沒了一樣。
外公去接哥哥回家，老女人已經躺在另一間房裏，她的呻吟聲傳達不到這邊來。
外頭突然傳來一聲驚喜的呼喚：“媽媽！”
那難得激動的聲音是屬於哥哥的，小佳腦子猛地“當”了一聲，手中的扇子也停了下來。
她亮大眼睛，眼中的那團火也不知道燃的是為回家了的哥哥，還是那個讓她感到陌生又每天期待的稱呼。
小孩子的身影“嗖”地站起來，鳥兒一般往門邊跑去，明明隻是幾步路的距離，卻像是使出了她全身力氣，讓她全身透支地定在了門口，隻剩下沉重的喘息。
10
哥哥的笑容，好燦爛，小佳從沒見過，那種全身上下都洋溢著幸福的光彩。
外公站在一旁，臉上的表情已不再是和藹可以形容得了的。
“孩子，這是我的孩子!”
“媽媽，你終於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那個還以為已經在世界上匿了跡的媽媽回來了，那個畫麵，溫馨得不容許破壞。
小佳站在廚房門口，嘴巴張著的、，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似乎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讓她好想把自己藏起來。
眼前的畫麵，好幹淨，美好，她此刻卻亂糟糟的，害怕會弄髒那身雪白的衣服。
今天的太陽真大真亮，把小佳這種窘態暴露得一覽無遺，無處遁形。
“給媽媽看看，都長這麼大了。”
“天哪，我都錯過了什麼，我真的是太對不起你們了。”
“這也不是你的錯，這一家的擔子都挑在你一個女孩子家身上……你叫你爸我怎麼不心疼，要是爸再有一點出息的話…也不會讓你受這麼大委屈了。”老人的淚光，珍貴得令人揪心。
“爸，這不能怪你，你就別再胡思亂想了……小誠，你妹妹呢？沒和你一起回來？”
“妹妹？妹妹呢？”哥哥東張西望，不一會兒便看見了一直站在廚房門口的小佳。
“小佳！”他驚喜，雀躍地大喊，跑到小佳身邊，就要牽起她的手。
小佳卻沒看到一樣，將手藏到了自己身後，身子也往灰暗處退了幾步。
這是她第一次拒絕和哥哥牽手，她和哥哥一樣，都是錯愕的，兩個小孩定格了，把快樂也定格了。
那女人站起來，轉過身，小佳終於把她的樣子看清楚了。
小佳的母親好高，穿著那白色連衣裙的樣子好美，就像是村裏還未出嫁的女孩子一樣……不，比小佳在村裏頭見到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漂亮。
從她的臉上，小佳看到了自己和哥哥的影子，她真的是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