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存仁:做人與做學問,都是中國的味道》(《南方都市報》2007年6月13日)的訪問裏,訪問者李懷宇多次問及抗戰期間在上海的事,可惜柳存仁不著一語。談到張愛玲,他隻說:“張愛玲我認識,但不是很熟,有些別的朋友可能跟她很熟。她那時候很年輕,也不出風頭。後來的出名是從台灣流行起來的。”“別的朋友”可能是指蘇青。黃惲在“蘇青《續結婚十年》與人物原型對照表”中,考證這篇自傳體小說的原型人物應是柳雨生、胡蘭成、陶亢德、朱樸等“漢奸文人”。柳存仁在2009年去世了,享年九十二歲。
結識張愛玲
現在開始談我父母與張愛玲的關係,我曾在《張愛玲私語錄》的出版前言裏說過,我父母宋淇、鄺文美跟張愛玲於1952年相識,從此成為她的好朋友,魚雁往返四十年。
1991年6月20日,在寫給皇冠編輯方麗婉的信中,我父親宋淇談及結識張愛玲的經過:“我入美新處譯書部任職,係受特殊禮聘,講明自1951年起為期一年,當時和文化部主任Richard M.McCarthy(麥卡錫)合作整頓了無生氣的譯書部(五年一本書沒出)。在任內我大事提高稿費五六倍,戔戔之數永遠請不動好手。找到合適的書後,我先後請到夏濟安、夏誌清、徐誠斌主教(那時還沒有去意大利攻讀神學)、湯新楣等名家助陣。不久接到華盛頓新聞總署來電通知取得海明威《老人與海》中文版權,他和我商量如何處理。我們同意一定要隆重其事,遂登報公開征求翻譯人選,應征的人不計其數,最後名單上赫然為張愛玲。我們約她來談話,印象深刻,英文有英國腔,說得很慢,很得體,遂決定交由她翻譯。”
張愛玲在1952年9月從上海來香港,理由是留港完成學業。珍珠港事件時,香港淪陷,香港大學停辦,張愛玲迫於無奈回到上海。和平後,香港大學複學,給張愛玲提供獎學金讓她回校繼續上課,但她一直曠課。張愛玲在《對照記》中寫道:“我在港大的獎學金戰後還在。進港大本來不是我的第一誌願,戰後校中人事全非,英國慘勝,也在困境中。畢業後送到牛津進修也不過是當初的一句話。結果我放棄了沒回去,使我母親非常失望。”
張愛玲為什麼無法完成學業?我猜跟年紀和心態有關。1941年她二十一歲,那時念書很開心;到了1952年重返校園,她已經三十二歲,是上海最出名的女作家了。以這樣的一個身份她還會在課堂上聽別人教她文學嗎?如果重新念別的科目,如數學,對她來說更是不可思議。在這樣一種心態下是無法繼續念書的。
所以她開始考慮生活的問題。她在報紙上看到美國新聞處的招聘廣告便投了簡曆,結果被選中。當時麥卡錫問張愛玲還在做什麼,她回答正在撰寫和潤飾小說《秧歌》。現在有不少人認為《秧歌》是美國新聞處給她大綱讓她寫的,但事實上,在她還沒聽過“美國新聞處”這個名字時就開始寫了。
這裏要澄清一下張愛玲與美國新聞處的關係。有些粗心的人會說張愛玲入職美國新聞處,其實張愛玲並不是正式員工。我母親是美國新聞處的行政助理,屬於正式員工。如果張愛玲也是員工的話,就像我母親一樣會有固定的上班時間、固定的職位、固定的福利等,但張愛玲不是。用現在的話來說她屬於合同外判,酬勞是根據項目商定。
有關張愛玲和我母親的相識過程,可參考《張愛玲私語錄》,書中引述了張愛玲的話:“不知道為什麼在一個她平時不會去的社交場合遇見了Mae。”--Mae即我母親。最初張愛玲和我父親僅限於業務關係,她不會見到我的母親。我母親出任行政助理,是1955年才開始的。我估計張愛玲說的這個社交場合可能是某個文化活動,她和我父母都出席了,我父親便把母親介紹給張愛玲認識。然後她們一見如故,替美新處合譯《睡穀故事·李伯大夢》,慢慢變成好朋友。
張愛玲好像一生都給狗仔隊追蹤。《舊聞新知張愛玲》一書收集了小報報道如《張愛玲到警局--西裝男友侍候》《張愛玲嗜吃臭豆腐幹》《卡爾登門口張愛玲發嗲》等等。張愛玲到了晚年,一位台灣女記者為了獨家報道去美國扒張愛玲的垃圾。上世紀50年代的香港也不例外,這裏有我母親保留的一些香港報紙剪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