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結識與交往(1)(1 / 3)

張愛玲、夏誌清與柳存仁

我家裏有幾十本不同的張愛玲傳記,大家如果看過其中一些,就會發覺它們不一定事事準確,有時更會互相矛盾。在這裏我試圖提供一些有關我父母與身邊的人跟張愛玲來往的資料,有新亦有舊,以做闡釋補充。

上世紀40年代張愛玲在上海成名時,我父母和她並不相識,隻不過是她的忠實讀者。他們有些文化界的朋友卻是見過張愛玲的,據我所知有夏誌清與柳存仁。

據夏誌清回憶,從1942年滬江大學畢業到赴台灣的三年裏,“隻參與過兩個像樣的文藝集會:1943年秋天,我在宋淇兄嫂家裏見到了錢鍾書、楊絳夫婦和其他上海的文藝名流;1944年夏天,我在滬江英文係低班同學家裏見到了張愛玲。”

在《超人才華,絕世淒涼-悼張愛玲》一文中,夏誌清說:“在1944年夏天一個滬江同學的聚會上,我見到過張愛玲,她是主講人。她那時臉色紅潤,戴了副厚玻璃的眼鏡,形象同在照片上看到的不一樣。記得她講起了她那篇少作《牛》。我自己那時專心攻讀西洋文學,隻看過《西風》上那篇《天才夢》,她的小說一篇也沒有看過,不便同她談話,她對我想來沒有印象。”

張、夏二人直到50年代在美國才成為朋友,但一生隻見過六次麵(上海一次,華府一次,紐約三次,波士頓一次),通信卻維持了幾十年。2013年3月,夏誌清出《張愛玲給我的信件》(簡體版2014年7月出版)一書,共收錄了張愛玲的信件一百一十八封,為年度“張愛玲學”盛事。

至於柳存仁,他那時叫柳雨生,在上海文化界非常活躍。根據張愛玲的《小團圓》和《易經》,香港淪陷後,她搭船回上海,船上遇到一群文化界名人,包括梅蘭芳。同船的其實還有柳雨生。1942年11月及次年8月,柳雨生兩度作為“上海代表”出席在日本舉行的“大東亞文學者大會”,鼓吹“大東亞文學”,因此被目為“漢奸文人”。1943年,張愛玲開始創作。根據《古今》雜誌編輯周黎庵回憶,張愛玲是柳雨生介紹的,可見張、柳當時已經相識,但柳雨生辦的雜誌沒刊登過張的作品。在上海時,我父親認識柳雨生,張愛玲也認識柳雨生,但父親不認識張愛玲,兩人到香港才碰麵。

在上世紀40年代,柳雨生數度撰文評價張愛玲。在《說張愛玲》中他寫道:“我國有過什麼時代出產過這樣的一位不庸俗的文士呢?在近年不是久矣沒有看到的麼?”在《〈傾城之戀〉演出特刊評論選》中他寫道:“在此動蕩的時代環境裏而猶能見到如此精練圓熟的文字,未嚐不可說是一種非偶然的奇跡。”

抗戰勝利後,柳雨生南下香港任教,改名柳存仁。我家1949年也南遷香港,那時我父母想必跟柳存仁有來往,但不知他有沒有跟張愛玲在香港碰頭。1957年,柳存仁以《佛道教影響中國小說考》的論文獲英國倫敦大學哲學博士學位。1962年,柳存仁赴澳大利亞國立大學任教授。1968年我到澳洲悉尼讀書,他到學校探望過我。

1969年4月1日,張愛玲寫信給我父親,說她當時托在波士頓的柳存仁找工作:“柳存仁沒有消息,我打電話去,非常冷漠,說幾句順便和太太同來,免得費事(我並沒預備費事招待),結果也沒來。前天誌清到Boston開會,住在他家。我去旁聽遇見了,不然我也不提了,但是好像太太同來就不堅邀,所以又請他們有空來,仍舊推托。隨後聽見誌清說他解釋是太太吃醋。他一共跟雜誌的人到我家來過兩次,太太沒有來過。有一次有點得罪倒是真的:跟蘇青對談,我說人多,說不出,編輯叫他到陽台去等著,雖然是開玩笑的,他臉上有點窘。但是我以為他現在得意的時候也許願意看見old acquaintance(老朋友)。”所謂蘇青對談,指的是1945年3月《雜誌》刊登《蘇青張愛玲對談記》的事。

1980年8月29日,張愛玲致信父親重提舊事:“柳存仁我65年在Bloomington,Ind.(印地安納大學伯明頓分校)開會碰見他,就坐在我前排,我跟他招呼,他鼻子裏哼了一聲,板著臉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唯恐我托他找事。當時我信上告訴你們,說也許也是因為從前有一次怠慢了他,讓他在我們家洋台上獨自站了半天。不是我睚眥必報,似乎不犯著去替他捧場,不登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