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好吧,叫我考慮考慮。他還翻了翻白眼,意思是這還用考慮嗎?為這事,我狠下了一番功夫。一連幾個星期,天天晚上不做別的,就是燈下看書,一定要弄清這個“雖然”和“但是”的關係,看兩個是必須連用,還是也可以單用。後來我得出的結論是,雖然和但是可以沒有關係,單獨用是可以的。舉兩個例子。說到這兒,眼微閉,背誦。一個是《左傳》上的:
晉惠公對裏克曰:“微裏子,寡人不得立。雖然子亦殺二君一大夫,為子君者,不亦難乎。”
後頭沒有“但是”吧。另一個是《戰國策》上的:
張儀對秦王曰:“臣聞,知而不言,謂之不忠,言而不實,謂之不信;不忠當死,言不實而當死。雖然,臣願盡其所聞。願大王裁其罪。”
也是有“雖然”沒有“但是”。
你再看這本書。張先生說著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書,三兩下翻到要找的地方,指著書頁說:“令旨到日,仰欽依已降聖旨,令旨處分事意,率領道眾誦經,與俺告天祝延聖壽無疆者。但是過往使臣、軍人,並不以是,何諸色人等,不得亂行騷擾,強行取要物件。”這裏就隻有“但是”,沒有“雖然”。你再看,書上有蔡美彪的注釋:“但是”意為“隻是”、“隻要是”,這裏是“凡是”的意思。這就說明,“但是”也是可以單獨用的。你要抄一下?
我抄下這段話,並記下了書名、文名與頁碼——《元代白話碑集錄》,科學出版社出版,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編,蔡美彪編訂;《一二五〇年盩厔重陽萬壽宮聖旨碑(六)》;第十六頁。
張先生接著說下去:後來,我把小董叫到辦公室,給他一一說了我的證據,我心平氣和,他心服口服。最後小董說,沒想到張所長這麼認真。我心說,怎麼能不認真呢,不認真就光有你說的,沒有我說的。時間長了,我就成了個隻有資曆,沒有本事的掛名所長了。
五八年的事,什麼都是一陣風,起來得快,偃下去得也快。五八年秋天,風風火火組建中科院山西分院,剛搭起個架子,有的所還沒有配齊領導。不足一年,到了五九年夏天,又讓撤銷,說是冒進了,許多省不具備成立中科院分院的條件。山西省委研究後決定,沒成立的就不說了,不具備條件的,該撤銷的撤銷,該合並的合並,獨獨到了考古所,都說得保留下來。山西怎麼能沒有考古所!單單一個考古所,也不是辦法,總要隸屬到哪兒才好辦下去。
王大任同誌找我談話,說有兩個地方任我挑,一是合到山西大學曆史研究所,我去了當所長。當時的所長是閻宗臨,同時也是山西大學曆史係主任,可以分出這個職務。再是歸到文管會下麵,這樣文管會下麵就是兩個攤子,一個是博物館,一個是考古所,文管會也不叫文管會了,改名叫文物工作委員會。主任定下是劉靜山,我當副主任兼考古所所長,叫我想一想。沒什麼好想的,文管會原來的主任崔鬥辰,跟我很慣熟,曾聘我當過文管會的顧問,這邊情況熟悉些,就說還是去文管會吧。
就這樣,我由省委統戰部,經過中科院山西分院這麼一折騰,成了文物工作委員會下麵考古所的所長。我這個副主任,隻管考古所,別的都不管,等於是自己管自己。叫文工會不習慣,都還叫文管會。
原來還說,在城裏上班就不必搬家了,可是想了想,還是搬了好。這時我早就不在典膳所住了,住進了省委新蓋的宿舍樓裏。不是省委的人了,還在省委宿舍裏住著,領導不說什麼,下麵的人會說閑話的。搬到哪兒呢,就在文廟旁邊,崇善寺下院。文管會在文廟,上班拐個彎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