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九日星期二
今天去了,給張先生帶去一包四罐裝的鐵觀音,是前些日子去廈門,一位朋友送我的。我不懂茶,總覺得離產地近的會好些。更早些日子,訪談時曾說過,我家要為去世的祖父母、父母立碑,請他篆書碑額。詞句是我擬的,祖父母的是“品清節烈”——祖父是個讀書人,名“聘卿”,在“文革”中自縊身亡;父母的是“德隆恩永”——父親是個離休幹部,單名一個永字。昨天張先生來電話,說寫好了,今天來一則是談訪,一則也是取這兩幅字。送茶葉是酬謝,隻是不能明說。
訪談開始。我問張先生,可記得考古所的張慶捷先生,說記得,他退下來後好些年,慶捷當過所長,現在好像是書記。問我怎麼認識此人,說是山西大學曆史係的小學弟,早幾年就認識,不久前還見過麵。聽說我要寫《張頷傳》,跟我談了幾件你的事,過後還給了我一份資料,原本還說帶來,放在家裏忘了帶了。
張先生問說了他什麼事,我說兩件,都不大,很有意思。一件是慶捷親身經曆的,一件是聽人說的。問聽誰說的,說叫王建。張先生說,他呀,老朋友!我當所長時,他是副所長,我們是好朋友,他可不會說我什麼好話。
我說,不是好話,也不能說是壞話,是隻有好朋友才會說的話。王建先生有次跟慶捷到外地出差,路上說起張先生的故事。說考古所早先有個同事叫趙鳳三,記得吧?王建說,你們是老同事,在一起無話不談。有次閑聊,老趙說他這名字是有講究的。他媽生他的那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鳳凰叫了三聲,他爸就給他起名叫鳳三。王建說,你當時聽了,嘿然一笑,說老趙呀,你媽肯定記錯了,不是鳳凰叫了三聲,是公雞叫了八聲吧?聽的人先是一愣,接著全笑了。王建說,這種事情上,最能見出張先生的捷智,沒人比得了。我想問的是,這個應對,是你當時想到的,還是過後他們給你編的?
張先生說,不是我的,是我早先就聽人講過這個笑話。過去叫鳳三的人多,這個笑話早就流傳了。還有件是什麼事?
我說,這件是慶捷自己經曆的。十多年前,他是考古所的所長,市公安局破獲了一起文物走私案,繳獲了一組八件唐代小型銅器,計有銅鏡五麵,粉盒三個。送到省文物局鑒定,文物鑒定組看了,確實是唐代器物。按公安局的規定,破案後這類物品,都要上繳上級有關部門。公安局的同誌表示,器物可留在文物局,隻是希望能給辦案的基層幹警一點獎勵,數額不大,也就一千元的樣子。文物鑒定組的同誌,建議考古所留下並支付這筆費用。慶捷不放心,帶上東西來找你,你看了說:“這幾件小銅器是真的,但不特殊,有收藏價值,研究價值不大。作標本,也嫌普通。有研究價值的,再貴也要買,沒研究價值的,便宜也不要。”聽了你這話,慶捷就退還給鑒定組了。時間大概在一九九六年春夏間。慶捷說,張先生的這幾句話,後來就成了考古所收購古物的一個原則。不光他任上遵守,後來的也恪守不誤。那次見麵,慶捷還說,考古所是在張老手裏創建的,就是現在,每當所裏有什麼慶祝活動,人們談起來,對張老的功業仍稱頌不已。
這樣的話,誰都愛聽,張先生也不會例外。
功業談不上,辛苦還是有的。張先生笑著說。我趁勢說,今天就談談創建考古所的事吧。
好的。一九五八年,各方麵都大躍進。上頭下了令,各省都要成立中國科學院的省級分院,山西當然照行不誤。成立分院得有幾個研究所,有哪個沒哪個都行,山西不能沒有考古所。
誰能當了這個所長呢?當時省委新設了文教部,部長是王大任同誌。王部長對我有相當的了解,在省委會上提出,考古所的所長,隻有張頷能當得了。跟鄭林部長一說,鄭部長當然同意,這樣就把我從統戰部調出來,當了中科院山西分院考古所的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