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主編《工作與學習》(2)(1 / 2)

張:你看得真細。這篇文章也可能是杜任之寫的,以後不能用他的筆名,就改用我的筆名了。

韓:看這樣的舊刊物,很引人興味,能讓你體味到那個時代的氣息。比如創刊號上,已登載了智力展的代發刊詞,說明辦刊宗旨,你意猶不足,又在最後一頁上寫了《編輯後記》,特意申明:“文字方麵,也隻求通俗和適於理解,不要任何矯揉造作,咬文嚼字的表麵形式,這是我們編輯本刊的基本原則。”接下來又說:“不做任何主觀主張的吹噓宣傳,而隻求客觀真理的探討。”最有意思的是,下麵有點空白,放不下一篇文章了,也沒讓它浪費,而是放了三句簡短的語錄。分別是雨果的“群眾是一道奔流,它要把它所滾轉的一切粉碎”,巴枯寧的“破壞的激情,便是建設的激情”,《新經》的“播種的與收獲的,有同樣的快樂”。這三句話的內涵,最能說明你辦刊的心誌,當年不過二十六歲,真讓人佩服。

張:那時年輕,又趕上抗戰勝利不久,真有股子“改造舊河山”的勇氣,熱血青年嘛。那時候愛寫雜文,寫起來總是慷慨激昂,一腔義憤。

韓:那些政論文章,像《山西青年的文化思潮》《太原青年與文化前途》,時過境遷,不免隔膜,倒是那些雜感文章,卻處處見機鋒,見才情。像《青年與迷信》中有一小節,叫《神仙和妓女一樣》,看得我直想笑,字太小,你看不清,聽我念吧:

我平生見過兩種神仙,一種是廟裏的塑像和畫像,有的廟裏隻有男神仙沒有女神仙——火神真武等。有的隻有女神仙沒有男神仙——水母後土娘娘等,有的男神仙在前女神仙在後宮——城隍等,有的男女神仙坐在一塊兒——土地皂王等。男女神仙當然有道行,不會發生性欲問題,但是“五道神”又要在人間胡亂找女人,這是神仙應有的道德嗎?土地奶奶和皂王奶奶的子宮並沒有割去,她們又沒有梅毒一類的傳染病,為什麼各地方的土地皂王奶奶都不生育呢?如果一個人病了,一方麵吃了藥王爺的妙藥,一方麵閻王非要他的命不可,那麼這個人究竟應該活呢,還是應該死呢?

廟裏的塑像和畫像是宗教的美術展覽,也是宗教的藝術宣傳。古來中國的南方人對老年人特別尊敬,所以江南一帶的觀音菩薩塑像是一個老者——慈航道人,北方人愛女子,所以北國的觀音菩薩塑像,是一個美麗的女子,蒙古人最怕鬼,所以蒙古的觀音塑像又是厲鬼。這是宗教家把握不同的環境,適應不同的需要,用不同的方法“超度眾生”——迷惑人民的一種宣傳。

除了在廟堂的死神仙以外,我還見過一種活神仙,就是巫女,巫女大半是不正道的女子,才有資格擔任這種工作。神仙應該是高貴的道德的,為什麼不附好人的體,而要附下流女子的體呢?神仙附體以後,為什麼不拿慈善的心腸來普度世人,反而借是醫病,向愚蠢的人們勒索錢財呢?我曾親眼見神仙附體後向人唱著:“大仙爺要吃冰糖哩,不要麻油要香油哩,不吃羊肉要吃豬肉哩……”這是神仙的道德嗎?簡直是妓女的道德,巫女不過是變態賣淫的妓女而已。

有人說神仙是會變化的,凡夫肉眼是看不見神仙的,但是《封神榜》上的許多神仙為什麼不會變飛機和原子炸彈呢?中國的神仙為什麼從來沒有變過日本人呢?如果神仙也有國籍的話,日本人打進來,既不燒香叩頭反而拆毀廟宇,中國的神仙為什麼不作聲呢?宗教家一沒辦法便會說:“神鬼怕惡人。”

“祭神如神在,不祭也不怪”,這句話是中國鄉村土佬們所經常說的話,這證明中國遠在數百年前已有破除迷信的原始思想和動機了。

總之,神仙是宗教家在他們知識範圍內憑空捏造出來的模型,我們中國不知有多少的良善百姓上了他們的當。

張:哈,這是我寫的嗎?那時候就是這股子勁頭。

韓:我佩服的是,你在文章中,把自己平日的知識積累和生活閱曆,用得這麼純熟自然。少年時期,你不是跟上那個小道士看過廟嗎?對各路神仙的男女性別,座位前後,都有記憶,順手寫了出來。見過巫婆作法,也寫了。真可說是雄辯滔滔,一泄千裏。看來人家讓你做“宣訓特派員”,沒有選錯人。

張:按職責分工,我這個宣訓特派員,不光管宣傳,還要管訓練,比如辦個訓練班呀,組織集會登台講演呀,我從來沒有做過。上麵發下宣傳品,也隻是按規定發下去完事。我的心思全放在辦報辦刊上了。

報刊社裏,並不平靜。特種警憲指揮部,就是梁化之的特務勢力,也插了一腿,派一個叫楊子昭的,來這兒當編輯。估計是通過智力展安排的。他是頭兒,他不點頭進不來。《青年導報》有個記者叫段紹文,原先在解放區,是“段紹文支隊”的隊長,被捕後,交待了放出來,安排在我這兒當記者,表現進步,過了一段時間又叫逮捕了,我懷疑是楊子昭報告的。我問楊,他說段曾跟他說過,想回解放區再組織隊伍,到時候他當隊長,讓我當政委,我要彙報早就彙報了,還等得到這會兒。楊這個人不地道,拿上繳獲的共產黨的宣傳品,放在桌子上,看誰拿去看。有次我去編輯室,看見他正在寫什麼,問寫什麼,支支吾吾說不清,我一轉身他拿起寫好的東西溜出去了。我估計他是往警憲指揮部送情報去了,趕緊追出去,追到剪子巷沒追上。解放後五幾年,有次去省文聯辦事見了這個姓楊的,他一見我臉紅了。我心想,這個人怎麼會沒事,還在文聯工作呢,就向組織檢舉了。後來叫鎮壓了。貼出的布告上,不說他與警憲指揮部的關係,是特務,害了什麼人,隻說該人解放前,在反動報紙《青年導報》工作期間如何如何。我看了很灰心,我們是在閻錫山政權下辦報,但怎麼能說那個時期的報紙刊物都是反動的?要是那樣我也有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