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這是在樊城當小夥計時的事情。剛才不是說了嗎,抗戰開始的第二年秋天,武漢失守了,國民黨部隊退到樊城,一下子湧來那麼多的部隊,住處成了問題,就征用街上的空房子。我們前麵不是茶葉店嗎,後院空著,叫征用了,駐紮了部隊。茶葉店的後院,緊挨著我們字號的大門,掌櫃怕士兵騷擾,就讓我在字號大門裏頭看著,我們的人回來了就開門,士兵叫門就不開。整天坐在大門裏頭也沒個做的,就找了本《西廂記》看,是從我們字號的閣樓上找見的。不知哪任掌櫃,喜歡看書,買了許多書,走了沒人看全存在閣樓上,我就挑了本《西廂記》。先是看,看了喜歡就背,沒多久就背會了。後來樊城吃緊,就到了宜城,再後來又到了南漳。
韓:樊城失守了嗎?
張:沒有,隻是吃緊,說是日本人要打過來了。
記得先前來張家聊天,一說起什麼曆史書上的人與事,張先生也是順口就能背出一段。我說,現在沒人肯下這種功夫了,覺得下這種功夫沒用處。一段文獻資料,隻要能記住兩三個關鍵詞,電腦上一敲全出來了。
張先生說,沒用處?我覺得用處還是很大的。會背和不會背,理解上是不一樣的。我這腦子,就是個電腦,背會了,就等於存在裏麵了,沒事了琢磨琢磨,理解就深了,也就能互相聯係起來了。做學問就是能把材料互相聯係起來,提出自己新的看法。
談過背誦功夫,又繞回去談他在樊城、南漳的經曆。我說,這兩三年,在你的一生中,是有重要意義的,雖是個小學徒,可你沒有讓青春虛度,隨時隨地都在學習,充實自己。
張先生說,是的。那時候年輕,總不甘於平庸,就是做生意,也要成為一個有文化的生意人。也是在樊城的時候,看報紙知道,魯迅死了一周年了,治喪委員會提出要編《魯迅全集》。當時就下了決心,將來一定要買一套《魯迅全集》,後來果然買下了,不過已在二十年之後。要不是抗戰,我會安心在樊城學生意,最後的出路,頂多跟黎益美石印店的老板黎惠堂先生一樣,是個有文化的生意人。是抗戰喚醒了我,離開湖北,回到山西抗戰前線。
韓:那你離開湖北回山西,是從南漳走的了?
張:是啊。
韓:什麼時間?
張:到了山西鄉寧縣,不久就發生了十二月事變,也就是十一月吧。這是後來推測的,實際上當時並不知道什麼十二月事變。既是“十二月”,總在十一月之後嘛。
天黑下來,該走了。
回到家裏,想到張先生說樊城沒有失守,心有疑惑,既沒有失守,何以遷至宜城又遷至南漳?該查查,看是不是這樣。在唐德剛的《李宗仁回憶錄》裏查到了,樊城曾一度失守,不過很快奪了回來。其時張先生早已到了南漳,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既曾失守,可見局勢的危急,作為商家,早作脫身之計,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據此,張先生離開樊城去宜城,當在一九三八年十一月李宗仁的第五戰區長官司令部駐節樊城以後。他說過,在樊城隻過過一個春節,則離開樊城當在一九三九年春節以前。該年的春節為公曆為二月十九日。這樣,離開樊城的時間當在一九三九年一月間。他是一九三七年四月到樊城的,據此也可以推斷,在樊城共待了一年零九個月。一九三九年十一月離開南漳返回山西。這樣在南漳的時間是九個月的樣子,在湖北學生意的時間,共是兩年六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