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張耀堂,字星垣,少即去天津經商,做的是“印子房”生意,字號叫“思補成”,開設在城北大胡同侯家附近,財東是介休北辛武冀家,總管叫冀小山。庚子拳亂,天津是重災區,生意毀了,祖父曾回家呆過一個時期,做打販生意(收舊貨)。
祖父是弟妹中唯一念過幾年書的人,能讀章回小說,能看報紙。老年時常上街去衙門前和城隍廟找算卦先生談古論今(頷補:祖父會查《字彙》,懂得四聲,能背誦一些《千家詩》)。
庚子後弟兄分居,祖母率全家移居城裏,先後住過北馬道文德義家前院,文家莊景豐年家窯院,段家巷李春家古門道,都是租賃。約於民國七八年間,花二百兩銀子,典下廟底街郭耀宗家的南院。
祖父娶過三房妻,初婚娶韓屯劉氏(頷注:我見過韓屯老妗子,三保伯伯),生一女,嫁給梁吉村李廷俊;劉死後,續娶東街孟氏,生二男(縉紳、銘紳)一女,女嫁南街李姓早亡;孟氏死後,續娶長良村李氏。
二爺在我幼時便死去,據說人頗能幹,經營著二十畝園子地,好賭錢。三爺是個酒鬼,成天把著呡壺喝得迷迷糊糊,還有大煙癮,進過縣裏的戒煙所。有一女嫁給了羅王莊。四爺生得又懶又醜,綽號叫豬八戒,曾去天津一家鋪子做幫廚。生有一女,嫁了東堡村劉姓家。五爺是個鍋腰,沒娶過妻,住在老院的一間門房裏,我幼時每年正月初三去給他拜年,滿屋子擠滿擲骰子、摸紙牌的賭眾,聽說五爺終年都是靠抽頭為生。
老姑出嫁給內封村弓家,是萬育堂坐堂醫生;夫死後,帶著三個兒子搬回娘家院西房居住,大兒子叫弓鴻奎(綽號大吃空),二兒子叫弓鴻武(綽號叫二吃空),三兒幼時被狼吃掉(頷注:聽說弓家出過紅頂子大人)。
父輩中,父親張縉紳,字笏臣,在天津鼓樓東,黃家胡同費宮人故裏對門做生意。這個當鋪原名同和當,是天津富戶楊家的財東,以後兌給直係軍閥曹家,財東是做過直隸省長的曹銳(曹錕之弟)。父親在這個當鋪從學徒店員做到賺五厘人股的較高地位。失業後在介休冀家莊華佗廟照廟,死於介休解放前一年,活了六十一歲(屬相牛)。母張氏卒於一九六二年,活了七十五歲(屬鼠),今年是她的百年忌辰。
叔父張銘紳,字盤新,記得是屬猴,卒於連捷出生之春。是年連仲九歲。
嬸母梁雲貞屬虎,生連捷時應是十八歲。
叔父在開設在天津日租界的義德當做事。少年時曾在介休高等小學堂上過學。我上高小時見一份油印的《同學錄》裏有他的名字,還聽祖母和母親說過關於叔父上學的事。叔父死後,我繼承了三部石印本的小說——《三國演義》(八本)、《彭公案》(十六本)、《夜雨秋燈》(四本)。
文中的“連仲”是張帆的原名。張先生原名連捷,兩堂兄弟名字的首字相同。
由此說起張先生少年時的家庭情況。住址,張帆上麵已說清了,即“約於民國七八年間……典下了廟底街郭耀宗家的南院”。民國七八年是一九一八年、一九一九年,張先生一九二〇年出生,也就是說,在他出生前一年或兩年,全家遷到這個地方,他也就出生在這個地方。
韓:你家這個院子,在介休城裏什麼位置?
張:那一片叫西北坊,是城裏的西北區。舊時候,坊相當於一種行政區劃。那兒有個後土廟,我們家那條街離後土廟不遠,在廟後頭,叫廟底街。不長的一條巷子,南北向。大門朝西,進了大門,北邊一個院子,房東家住;南邊一個院子,我們家住。我們家是個四合院,不大,北房兩間,伯父一家住。南房兩間,我們住一間,另一間是廚房。西房三間,爺爺奶奶住。東房一間,堆放雜物。這個院以西為上,東為下。比如南房兩間,西邊的叫上南房,東邊的叫下南房,我出生在上南房。
說著,張先生拿過一張紙,畫了一張院裏房間的分布圖。
父親去世後,他一家的生活,全靠伯父接濟。其時伯父仍在天津做生意,家裏由伯母當家。或許是負擔過重,或許是人性的原因,伯母待他母子甚是刻薄。爺爺倒是疼愛這個孫子,早早地教他一些詩文知識,也隻是疼愛而已,生活上不可能有什麼關照。爺爺年紀高邁,老兩口的生活,也全依仗伯父供給。說到這兒,張先生感慨地說:小時候,真是孤苦伶仃啊。
韓:房東是個什麼人家?
張:是個場麵上的人,財主。城裏有好幾處院子,他們住在這兒,另幾處租了出去。兩口子都是能幹的人。母親跟房東太太原本就說得來,父親去世後,來往更密切了,就讓我認了幹媽,有了幹媽也就有了幹爹。兩口子待我很好。那時他們還年輕,沒有孩子,把我當自己的孩子看待。都是好人啊!
幹爹叫郭耀宗,字遠峰,會做詩填詞,有學問,能寫祭文壽文,字也寫得好。爺爺給我開蒙時,仿影就是幹爹寫的,寫的是那時候教小孩子最常用的一首詩:
一去二三裏,煙村四五家。
亭台七八座,八九十枝花。
幹爹的字寫得確實好,後來我就跟上他學寫字。幹媽叫王希韞,也是個有文化的人,不能說多高,總是有文化。聰明,幹練,大戶人家出來的,會背許多古詩詞。爺爺教我讀詩,關於清明的,隻教了一首杜牧的“清明時節雨紛紛”,幹媽就教了我好幾首,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