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苦到了“圪蒂”上(1)(3 / 3)

無花無酒過清明,興味蕭然似野僧。

昨日鄰家乞新火,曉窗分與讀書燈。

(宋·王禹偁《清明》)

再比如:

南北山頭多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

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

日暮狐狸眠塚上,夜歸兒女笑燈前。

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宋·高菊澗《清明》)

韓:他們都多大歲數?

張:不大。我媽屬虎,一九〇二年生。幹媽屬兔,一九〇三年生,比我媽小一歲。幹爹屬蛇,一九〇五年生,比幹媽小兩歲。以我六歲算,懂事了,也就是一九二五年,我媽二十四歲,幹媽二十三歲,幹爹二十一歲。我是一九二〇年生的,都是按虛歲算。要按現在的說法,幹爹那個歲數,還是個大孩子。

別看幹爹這麼小的年紀,還是個“公人”,當著西北坊的街長。家裏是大財主,父親爺爺都做過官,不是縣上衙門的什麼小官,像是有功名,外麵像樣子的官。我見過他家裏一塊大匾,寫的是“欽旌節孝”,該是他祖上某人守節守孝,品德高尚,朝廷賜給的。這條街太短太窄,沒地方立牌坊,要是有地方,是該立牌坊的。幹爹的學問很好,是我們縣上有名的學者董重的學生,董重是個舉人,在我們那一帶名氣很大。我小的時候,四聲的辨別,是爺爺教的,但《四聲歌》口訣是幹爹教的。爺爺隻是教我辨清四聲,說不出什麼道理,會了四聲歌訣,就等於掌握了規律。幹爹教我的《四聲歌》是這樣的:

平聲平道莫低昂,上聲高呼猛烈強,

去聲分明哀遠道,入聲短促急收藏。

我九歲十歲的時候,就能辨清四聲了。這對我後來讀舊體詩,做舊體詩,很有用處。

那時,爺爺已經很老了。我上學的時候,他已過了八十。爺爺隻可說能寫會算,會寫信會記賬會珠算,談不上什麼學問。我記得,爺爺屋裏的“被閣子”裏放著一套《字彙》,門背後還掛著一本《玉匣記》,不是小說書,是一種類似皇曆,比皇曆要全乎的迷信書,出行呀,紅白喜事呀,都要查查。民間有個說法:“看了《玉匣記》,不敢放響屁。”真要按《玉匣記》的說法,規矩可多了。小時候,我就知道:上午不敢朝東尿,下午不敢朝西尿,中午不敢朝南尿,永遠不敢朝北尿。後來當然知道了,上午朝東,下午朝西,中午朝南,都是正對著太陽;朝北,北是官府、神仙、朝廷的方向。

爺爺教我的,不止是這些,還有許多有趣的知識。我還沒上學,冬天一數九,就教我填《九九消寒圖》。你沒見過吧,是這樣的——

張先生取過一張紙,在上麵畫了起來。豎著畫了九個圓圈,又由第一個圓圈開始,往左邊橫著畫了八個,說以下類推,就不畫了,這樣橫數豎數都是九個。又在空白處畫了一個較大的圓圈當例子。在圈裏畫個小點的四方形,外圓內方,就是現在街上中國銀行行徽那個樣子。再由小四方形的四個角,斜引一條短線與外麵的圓相交,這樣一個圓圈裏就分了五個空兒。然後,邊說邊寫:

上點天陰下點晴,左風右雨雪中心,

點畫圖中墨黑黑,自然門外柳青青。

接下來說,比如今天是數九第一天,天晴,就把下麵的空兒塗成黑的,有風,再把左邊的空兒塗成黑的。要是明天是陰天,又下了雪,就輪著下一個圓圈了,把上邊的空兒塗成黑的,把中間的空兒塗成黑的。這樣一天一天塗下去,塗到九九八十一天就開春了。

我問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張先生說,一是培養孩子的耐心,再就是,塗上二十年下來,對這個地區的天氣變化就有了規律性的認識。大致就能知道,哪天會刮風,哪天會下雪。這也是一種氣象研究,等於建了個小小的氣象觀測站。還有一種《九九消寒圖》是這樣的,就是把“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這九個字,寫在一張紙上(說著寫了這九個字),必須寫成空心字(說著將亭字寫成空心字),從數九那天起,每天按順序,把其中的一個筆畫塗成黑色(說著將亭字的點塗成黑色)。這九個字,每個都是九畫,風字要寫成繁體。這樣,九九數完了,這九個字也就塗成黑字了。普通人家,多是畫這種。

記得去年冬天有次來張先生家,正是數九時節,張先生還給我說過一種《九九消寒圖》。據說是皇宮裏興起的,就是畫一樹梅花,九枝,每枝九朵,都是空心的,不塗色。每天由臣工送到皇上禦案前,皇上用珠筆在空心梅花上塗一下,九九數完了,一幅禦筆的梅花也畫成了。我本來想提醒一下,說他還說過這種,怕耽擱時間沒說。

張:幹媽的文化水平,比爺爺要高,剛才說了她教會我好多首關於清明的詩,不光是這個,別的方麵,也比爺爺高明。那時候講究“建除”,精通這一手的人叫“建除家”,相當於後來說的星相家、堪輿家,就是要做什麼了,看個日子,黃道黑道的。爺爺會背建除,但幹媽記得更準。建除歌訣,爺爺教我的是:

建滿平收黑,除危定執黃。

成開皆大吉,閉破不相幹。

這個我四五歲上就會,不能說錯,意思是對的,用語總是俗了。後來幹媽教我的,比這文雅些,也準確些,一聽就是見過正經書的。前麵兩句一樣,後兩句是:

成開皆可用,閉破不相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