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確被罵出朝廷後,第二年又被褫奪了官職、移貶安州(今湖北安陸)。此地有一處名勝,喚作車蓋亭;蔡確有一天前去遊覽,詩興大發,連題10首,盡興而歸。卻不料這10首詩被仇人知漢陽軍吳處厚瞧見,種下了進一步挨整的禍根。原來,蔡確早年曾隨吳處厚學過賦,做相之後,吳寫信來請求照顧,蔡置之不理,王珪想提拔吳任館閣之職,蔡又從中阻攔,吳處厚蓄意報複,就把蔡確的詩斷章取義,濫加引申,上報朝廷,說:“詩中提到的郝甄山,就是唐高宗時封為甄山公的郝處俊,高宗想傳位武則天,被郝諫阻,蔡確用此譏訕太皇太後。詩中說滄海揚塵,意思是希望時局大變。”諫官吳安詩、範祖禹、王岩裏立即上書彈劾,皆言蔡確懷怨謗訕,罪大該殺。宰相範純仁卻認為僅憑曖昧不清的語言文字誅殺大臣簡直太過分了,文彥博提議將蔡確貶到嶺南,範純仁向另一位宰相呂大防說:“此路自丁晉公(謂)之後,荊棘六七十年了,一旦重開,我輩恐怕也免不了。”然而高氏卻堅持非痛貶蔡確不可,她采納文彥博的建議,發布命令,貶蔡確為英州別駕,新州安置。劉摯說蔡確有老母在家,不要像唐朝柳宗元、劉禹錫貶至播州那樣,將他整得太慘,呂大防也請求貶得近一些。哪知高氏勃然怒道:“蔡確肯定死不了!山可移,此州不可移!”當晚就差出入內供奉官裴彥臣,把蔡確押到了新州。新州是嶺南蠻荒之地,瘴氣氤氳,潮濕悶熱,人極易生病,所以貶至此地是北宋最重的處罰。蔡確至此,很快患病,不幾年就死在那裏。
蔡確事件後,高氏為了使變法派永無翻身之日,繼續加強對他們的打擊,她授意梁煮,開具了一份新黨分子的黑名單,把安燾、邢恕等47人列為蔡確的親黨,把章惇、呂惠卿、沈括等30人列為王安石的親黨。然後她拿著這份名單對宰執大臣說:“蔡確奸黨仍有不少竊居朝官。”範純仁說:“朋黨難辨,可別誤傷好人。”高氏很不高興,梁燾竟彈劾範純仁也是蔡確之黨,高氏遂將範純仁罷相,貶知潁昌府。“親黨”的黑名單也在朝堂張貼出來,告誡人們永遠不準這些人再做官。
範純仁的下場以及蔡確事件中彭汝碩、盛陶等人的遭遇,從一個側麵更加證明了高氏對變法派的憎惡,任何人不能替變法派說半句好話,任何人不能阻礙她對變法派的打擊,哪怕這些人都曾經是舊黨中的重要成員,都曾為她廢新法逐新黨效過勞、出過力。這些事同時也證明,所謂的舊黨也並不是鐵板一塊,隨著形勢的發展、特別是牽涉到利害衝突的時候,矛盾鬥爭同樣會在他們中間展開。
事實上,這種矛盾鬥爭早在舊黨成員上台伊始就已展開了。這是因為,盡管對新法的一致反對和受變法派排擠的共同遭遇曾一度使舊黨們結成了廣泛的統一戰線,但他們內部在如何對待新法和如何處置新黨等問題上仍存在嚴重分歧。例如對於免役法,範純仁、王岩裏、李常等人就不主張全部廢除,蘇軾還與司馬光進行了一場激烈的爭辯。有一天,經過多次爭論之後,在政事堂上蘇軾再次提出了支持免役法的意見,司馬光很不高興,有些怒形於色,蘇軾毫不客氣地說:“當年韓魏公(琦)刺配陝西義勇兵,你當諫官,極力反對,韓公不樂,你也不顧。我過去曾幾次聽你講起此事。難道說今天你當了宰相,反而也不許我盡言嗎?”司馬光尷尬地笑了笑,向蘇軾表示歉意,但最後仍廢除了免役法,氣得蘇軾大罵:“司馬牛!司馬牛!”至於對新黨分子的打擊,舊黨中的許多人或者出於公正之心,或者考慮到自己將來的政治前途,總是想方設法為自己留條後路,而反對過分打擊新黨,像範純仁對呂大防所說的“我輩恐怕也免不了”的話,就典型地反映了這種心態。這些政治觀點的分歧,再加上舊黨分子中早就存在的個人恩怨和在新的形勢下出現的利害衝突,終於使他們中間演出了一場激烈的黨爭鬧劇。
雖然高氏曾經講過“要一心為國,不要拉幫結黨”的話,但總起來看,她對黨爭的態度是比較超然的,她不像趙煦那樣反感黨爭,也不像有的人那樣對黨爭憂心忡忡,她不在乎黨爭如何激烈,如何荒唐,甚至有時還會給黨爭煽風點火,擴大黨爭的規模。如朱光庭抓住蘇軾給館職考試出的試題的一些話,彈劾蘇軾,吏部尚書兼侍讀傅堯俞和王岩裏也說試題不當,她說:“這是朱光庭的私意,你們隻是黨附朱光庭罷了。”嚇得傅、王趕緊要求辭職。然後她再下詔對試題批評一番,請傅堯俞、王岩裏、朱光庭依然上班供職。這顯然是在利用黨爭各方的矛盾來維護自己仲裁一切的權威。因此,她對黨爭各方孰是孰非的評判,始終堅持了一條標準,即任何一方隻要不妨礙她垂簾聽政,不蔑視她的權威,無論爭得多麼激烈,多麼荒唐,她都能容忍。但如果某一黨對她稍有妨礙,或者稍有指責,無論他是什麼人,她都會立即翻臉,給個顏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