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為了警告趙曙不要忘記趙禎和她對他的扶立之功而有意編造的謊言,不但沒有在趙曙身上產生如期的效果,反而平白無故地斷送了大名人蔡襄的政治前途,這大概是曹氏始料不及的。蔡襄的遭遇表明,在趙曙私心深處,還有一根高度敏感的、緊緊繃著的神經,這就是時刻關注著人們對他繼承皇位所持的態度。他認為自己當皇帝完全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的,絲毫不依賴於任何外力的作用,凡是不承認其天經地義的人,不管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他都不能容忍!任何人不能對他當皇帝稍有異議,哪怕這種異議隻是捕風捉影的傳聞;任何人沒有理由表白自己擁有扶立他的功勞,哪怕這種功勞是鋼澆鐵鑄的事實;任何人不能取代他的地位,代替他行使至高無上的皇權,哪怕這種代替完全是迫不得已臨時變通的常規。當曹氏明顯地表現出對他的戒備之心,一再告誡他不要忘本的時候,當曹氏泰然自若地垂簾聽政,一直不肯主動讓出權力還政引退的時候,他便非常本能地表現出了對曹氏的不滿。
還在嘉祐八年四月趙曙病情最重的時候,這種不滿就已大量流露出來,說了許多矛頭直指曹氏的話。六月份以後,他的病情逐步有所好轉,但對曹氏的不滿卻越發強烈了。
他從患病時起就不願意服藥,大臣們聞知,都十分著急,紛紛上書勸他服藥,宰相韓琦更是焦慮。六月的一天,韓琦親手把藥碗端到趙曙嘴邊,趙曙仰臥榻上,隻用嘴唇稍微抿一抿,就伸手推了回去,藥水從碗中濺出來,撒在了韓琦官服上。那天曹氏正巧也在這裏,連忙找出一件衣服請韓琦換上,韓琦不敢當,曹氏歎息說:“相公真不容易。”又向趙曙說:“你難道就不能勉強喝一點嗎?”那知趙曙把頭一扭,理都不理她。不但趙曙本人對曹氏表現出了明顯的反感,在他的影響下,就連他的兒子們也對曹氏不很尊重了,這使曹氏更加傷心。有天,她當著大臣富弼、胡宿、吳奎的麵,一邊哭,一邊說:“沒了丈夫的孤老太婆過日子真難啊!”就連頊兒、顥兒這些小孩子都不肯答理我了,受了委屈向誰訴說呢?”趙頊、趙顥即趙曙的長子、次子,趙頊即後來的宋神宗。聽到曹氏的話,趙頊的老師韓維立刻教訓說:“皇上已失了太後的歡心,你應當極盡孝敬從中彌合才是,否則,你父子都要受禍了。”趙頊生性聰明,恍然大悟。過了幾天,曹氏高興地對宰相們說:“頊兒這幾天待我很有禮道,與往昔大不相同,全是卿等善擇師傅的結果,應把他們請到中書好好褒獎一番。”趙頊再孝敬也終究難以彌合曹氏與趙曙間日益加大的感情裂痕,曹氏在極度煩惱之中,或許真的產生過廢黜趙曙的念頭。
十月,宰相韓琦兼任園陵使護送趙禎的靈柩去河南鞏縣安葬。這時大概曹氏已對趙曙的無禮到了難以忍受的程度,便派出一名宦官帶著一封文書跑到鞏縣送給了韓琦。韓琦打開一看,原來上麵抄滿了趙曙平日所寫的謾罵曹氏的歌詞和他在宮中的種種過失。韓琦當著宦官的麵把文書燒掉,讓他捎話給曹氏說:“太後不是經常說皇上疾病未愈,心神不寧嗎?既然是疾病所致,那麼言語舉動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又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呢?”
他們都站到了趙曙一邊,異口同聲地替趙曙辯解,仿佛母子間的矛盾倒成了曹氏氣量狹小不能容人造成的,在他們看來,既然趙曙有病,無論他怎樣無禮,都是可以原諒的,而曹氏除了一忍再忍,不應有別的什麼選擇。這種態度雖然使曹氏更加憤憤不平,但也使她清醒地意識到,在朝臣們強大的保皇勢力麵前,她沒有能力、也沒有膽量冒天下之大不韙,她所能做的隻是抹眼淌淚地發發牢騷,排遣一下心中的鬱悶煩惱而已,對趙曙是半個指頭也不能動一下的。滿腹的委屈同樣也鬱積在趙曙心中,當韓琦等人來看望他時,他二話不說,劈頭就是一句:“太後待我無恩。”韓琦真不愧是職掌調合百味的鹽梅宰相,這時立場又反了過來,從容答道:“自古以來,聖明帝王很多,但獨稱舜為大孝,難道其餘帝王都是不孝的嗎?若父母慈愛而子孫孝敬,此乃常事,不足道,隻有在父母不慈愛的情況下,做子孫的仍不失孝敬,才真正值得稱讚,隻怕陛下對太後或許有事奉不周之處,天下父母豈有不慈愛的!”趙曙不吭聲了,從此之後人們再也沒有聽見他公開說過曹氏的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