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樵夫也不理他,盯著他手中的逆水寒瞧。戚少商也隻管仰頭喝酒。
“好劍,卻不知殺人時快不快。”
戚少商抬手看了看逆水寒,自嘲一笑:“殺人的劍多了,知道該殺什麼人的劍卻少。我這把劍,有時也讓我頭疼……”
想起幾年前,他有無數次的機會可以殺了那個人,可是沒有,他沒有,他的劍也沒有。
仿佛命運有著無形的阻力,就是讓他殺不了那人,那人也殺不了他。
樵夫突然笑了,聲如洪鍾,帶了些滄桑過後的明淨,一如雨洗後的青山。“你若走累了,倒是可以上南麵山腰上那座破屋裏歇歇,我可得回家去了。”說著扛起柴火,在身上綁牢。
戚少商連忙遞過酒葫蘆,看他在腰間掛好,忽而開口:“酒,是好酒。”
樵夫沒有回頭,隻邊走邊說道:“好酒總會被人嚐出味來,即使藏得再深,懂酒的人可不會錯過。”步伐卻漸漸飄渺,一眨眼,身形就遠了。聲音飄在空氣裏,還在回響一般。
戚少商目送著他遠去,神態裏有著敬意。這不知又是哪一位高人,隱居於此,青山綠水,一派逍遙。忽然想到那青衣書生,竟是住在一間破屋裏,不覺黯然。
好酒,懂酒之人不會錯過,他這知音又怎會錯過?
轉過身,幾個輕縱,戚少商在山路上奔了起來。
這一趟,山風都是涼爽的,還帶了山素英的薄薄香味。
停在那間破屋門前時,戚少商都懷疑那是不是門前了。因為它破,破得麵目全非,全無一絲人氣,廢得日月皆斷,恩義俱絕,倒似那書生一般絕情。坍塌的屋頂房梁,不知經曆了多少風雨洗禮,竟透著漂泊的感覺。
戚少商本不信顧惜朝會住在這廢屋,可走進去了,在挨著山石的那一麵,唯一一間保存完好的屋子裏,卻看見了那人的痕跡。
是字,寫在紙上,滿滿的字。
他當然認得顧惜朝的字,好看,當時就這麼想著。還有那本《七略》,也不知如何去讚歎,隻說是好書,撕了可惜,也心疼,就一頁頁的粘了還他。
而如今在這般荒涼的地方,又看見他的字,恍惚在絕望裏生出一絲疼痛的希望,卻不知道為什麼會疼。
待細細看過那紙上所寫,戚少商忽然明白了。
顧惜朝還是那個顧惜朝,他驚采絕豔,他野心勃勃,他本是蒼穹裏飛掠的鷹,在這山裏也隻是養著舊傷,或許等哪一日傷好,就是一片腥風血雨卷土重來。
戚少商覺得莫名的興奮。
他心裏想著,要是真有那麼一天,不管他們是敵是友,總不會寂寞,他還是九現神龍戚少商,而他也仍舊是玉麵修羅顧惜朝。他們可以針鋒相對拚個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快意生死,怎樣都好,怎樣都痛快。
而現在,他隻想要見到那個書生。
在屋裏繞了一圈,沒半個人影,也沒有一襲青色的影子忽而冒出來,諷刺的喊他“大當家的”。戚少商看著時間過去,太陽斜了,空氣裏的涼意漸漸重了,還是等不到那人出現。
莫非那書生還在算計著,趁他進山尋他的時候,飛了出去,兀自掀起波浪來,卻不等他提了劍來追?
這麼想著,戚少商又有些寂寥,卻不願離開,站在院子裏,盯著滿地的石頭看。院子像積在山腰的野鬼,終年瘀著散不去的冷似的。那些石頭被青苔覆蓋著,潮濕得很,又是一片蔥蔥蘢蘢的綠。
戚少商看著自己的影子被陽光拖長,打在那些石頭上,忽然覺得自己像是站了很久,以至於影子裏都長了青苔。
身後忽然一聲響,有腳步聲傳來。
戚少商站直了身子,也不回頭,笑出一深一淺的酒窩來。
又一片影子覆了青苔,也像是站了許久,等了許久一般。
他盯著苔影,等著那人開口說話。